第五第2章七七与亲人2(第2页)
十五岁,姐姐在县城读中专,写信回来说同学笑她土。七七回信,只抄了一段歌词:“白天黯淡,夜晚不朽。”她把信纸折成小船,塞进姐姐的空雪花膏盒里。姐姐后来告诉她,那天夜里宿舍熄灯后,她躲在被窝里听随身听,听到这同一句,嚎啕大哭,却把枕头压得很紧,怕吵醒上铺。哭完第二天,姐姐剪了齐耳短发,把旧牛仔裤改成挎包,背去图书馆——她说,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温柔”可以是一种铠甲。
十八岁那年,七七去市里读卫校。临行前夜,母亲翻箱倒柜找出那盘已经绞过带的旧磁带,用透明胶细细缠好,又塞进她行李侧袋:“带着吧,万一想家。”
军训时拉歌,同学起哄要她表演。她清清嗓子,唱了《我很丑,但是很温柔》。操场上几百号人,原本笑闹着,渐渐安静下来。唱到最后一句“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有几个女生偷偷抹眼泪。教官鼓掌说:“唱得不好听,但唱得真。”七七笑了,她想,要是赵传在场,大概也会这么说。
再后来,她在医院实习。夜里巡房,有个小男孩术后哭闹,她蹲下来轻轻拍他背,哼的仍是那首歌的副歌。孩子抽噎着问:“姐姐,你为什么这么温柔?”她想了想,回答:“因为有人曾经用这首歌告诉我,温柔比漂亮更有力量。”
如今,七七二十八岁,那盘磁带早被转录成了手机里的mp3,耳机也换成了无线的,可前奏一响,她仍像十二岁那年一样,鼻尖发酸,心里却生出一片温热的海。
母亲老了,耳朵不灵,她就趴在母亲膝头,一句一句把歌词大声读出来;弟弟大学毕业,她把旧随身听当礼物塞进他行囊:“想发脾气的时候,就听听它。”姐姐开了一间裁缝铺,铺子里循环播放的也是这首歌——她说,要让每个来改衣服的姑娘,都听见那句“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然后带着笑走出去。
七七知道,她一生都会记得那个雨夜:电流不稳,录音机吱呀作响,赵传的声音像一道裂缝,让光透进来。她更记得,裂缝里长出的不是藤蔓,而是一颗柔软的心。那首歌教会她:温柔不是妥协,而是把世界递过来的锋利,悄悄包上一层棉布,再递回去。
于是,她把自己活成了那首歌的后半段——
“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外表冷漠,内心狂热……”
只是,她把“丑”字在心里改成了“不吵”;把“冷漠”改成了“安静”;把“狂热”改成了“滚烫”。
然后,她把整首歌,唱成了母亲、姐姐、弟弟,乃至陌生人耳边,最轻最暖的一句:
“没事,我在。”
七七想对别人造不成伤,别人势必伤她很深
七七的温柔像一层极薄的蝉翼,透明到几乎不存在,却固执地覆盖在所有尖锐的棱角上。她以为只要不伸出刺,就不会扎到别人;只要不发出火,就不会灼痛世界。可她没想到——别人未必也带着蝉翼,更多的人握着刀。
十七岁那年,她把所有的零用钱偷偷塞进同桌的铅笔盒里,只因听见对方抱怨“再交不起补习费就要退学”。第二天,那叠被揉皱的钞票被贴在教室黑板,旁边用红粉笔写着“小偷的赃款”。同学们哄笑,七七站在原地,像被剥了壳的蜗牛,软肉暴露在日光下。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连解释都觉得像是在伤害对方的名誉。那天放学,她一个人绕到操场后面的旧跳远沙坑,把脸埋进膝盖,沙粒硌得脸颊生疼。她想,如果我也带一点刺就好了,可她又怕刺会不小心伤到谁。
二十岁,她喜欢上隔壁科室的规培医生。那人笑起来像一弯月亮,深夜值班时,七七给他泡好泡面,在杯盖上画一只打哈欠的猫。后来那弯月亮对别人说:“七七啊,像白开水,没味道,谁都能喝。”这句话顺着医院长长的走廊飘进她耳朵里,像一把钝刀,来回锯。那天她下班,把整整一桶泡面扔进垃圾桶,蹲在马路边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她以为是自己不够好,于是更加用力地温柔——帮所有人顶夜班,替所有迟到的人打卡,直到自己发烧到39c,还在护士站笑着说“没事,吃了药就好”。最后,她晕倒在配药室,醒来时手背上的留置针正滴答着冰冷的葡萄糖。那弯月亮一次也没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