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第4章七七和亲人4(第3页)
七七放学回来,常被姐夫喊去递砖。砖是郭拉子亲手脱的模,一巴掌拍下去,“啪”一声脆响,砖面就平得能照出人影。七七问:“姐夫,你咋烧得这么亮?”郭拉子吐掉嘴里的草梗,笑出一声破锣:“砖也怕挤,你把它们码紧,它们就给你长脸!”
一年零三个月,窑火熄了。最后一窑砖出火那天,全村人都跑来看热闹。砖垛子码得方方正正,像一块块红糖,还透着热气。郭拉子站在窑顶上,瘦瘦小小一个人,却像旗杆上飘的旗,嗓子亮得能过河:“老少爷们儿,我郭拉子今天起屋,缺抬梁的、递瓦的,只管张口!”人群里哄一声笑,便有十几个壮小伙脱了鞋,光脚踏进新砖的余热里,嘴里还打趣:“郭拉子,你嘴这么会说,回头得管饭!”郭拉子啪地拍了胸口:“管!猪肉粉条子,管够!”
上梁那天是正晌午,太阳毒得能把瓦片晒出油。大梁是七七爹生前留的一棵老椿树,木头沉得八个人才抬得动。郭拉子腰里系红绸,嘴里含一口老酒,“噗”地喷在梁木上,酒星子溅到七七脸上,辣得她直眯眼。他高声喊:“梁上梁,金银满仓!”下面人齐声应:“好!”鞭炮炸开,红纸屑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杏花雨。
新屋起在旧院东侧,明三暗五:明间三间,暗屋五间,前出廊后出厦,一拉溜青砖到顶。屋脊安了六只小兽,张嘴翘尾,像要吼住四面来风。门槛是一整块青石,磨得能照出人影子。七七娘扶着门框跨进去,脚底一滑,差点跪下,郭拉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老太太嘴硬了一辈子,这回却红了眼圈,低声嘟囔:“算你小子……争气。”
夜里,青禾把两个儿子放在新炕上,小家伙们像两尾活鱼,在被窝里拱来拱去。郭拉子搬个板凳坐在门槛外,看那二层门楼上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灯影里,青禾的大辫子垂到腰下,发梢还系着当年的红头绳,颜色褪了些,却更衬得屋里的白墙亮堂。他摸出烟袋,想了想又塞回去,冲屋里喊:“媳妇儿,赶明儿再给你盖个西厢,带月窗的,让你夜里梳头也能照月亮!”青禾隔着窗笑骂:“嘴贫!”
风从河滩上吹来,带着新瓦的泥腥气和枣花的甜。郭拉子深吸一口,像把整座新屋都吸进肺里。他回头望一眼旧院,那趴趴屋的屋顶在月光下缩成小小一团,像一只蜷起的老猫。再转脸,新屋的影壁墙笔直地立在夜色里,像替他撑腰的一堵碑。碑上没刻字,只刻着他郭拉子用嘴、用汗、用一窑一窑的火烧出来的底气。
十口人,终于能在各自的梦里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