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第4章七七和亲人4(第2页)

 可嘴甜只是皮相,骨子里他精明利落。谁家婆媳吵嘴、地界闹纠纷,都愿找他评理。他蹲在石碾盘上,先把旱烟锅子“嗒嗒”敲两下,再清清嗓:“咱先说理,后讲情——”一句话就把火气压下半截。理掰扯完,再插科打诨补两句玩笑,苦主也绷不住乐了,回头还得请他喝盅地瓜烧。青禾大姐发病那几年,他跑镇上抓药、跑县里盖章,回来还要逗她:“媳妇儿,今儿大夫说你是王母娘娘身边掌灯的仙女,犯了瞌睡错才被贬下凡,等你功德圆满,咱两口子一起升天,我给你牵天马!”青禾便抿着嘴笑,笑得那条大辫子在背后一颤一颤,像条听话的黑鲤。

 夜里,他在油灯下给七七补自行车链子,手指黑亮,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机油。补完,他拿废布擦手,顺嘴编派自己:“你姐夫我呀,白天是玉皇大帝的钦差,晚上是阎罗殿的苦力——专治铁疙瘩闹脾气!”一句话逗得七七咯咯笑,笑得眼泪溅到课本上。灯焰晃,他那双深眼窝里盛着两星子光,亮得吓人,像随时能蹦出一句新笑话,又像能把整个黑夜都扛在瘦削的肩上。

 大姐头一胎得的是儿子,落地那天,郭拉子正在河滩上起窑。接生婆一路小跑赶去报喜,他听完把铁锹往土里一插,搓着手笑,露出一口白牙:“好!窑里火正好,再添把硬柴!”说罢当真又抱了两捆枣木疙瘩塞进窑口,火“轰”地蹿起一人多高,照得他半边脸通红,像抹了新娘的胭脂。

 隔年二姐落地,还是小子。郭拉子夜里蹲在炕沿边上,一手攥着青禾的手,一手摇蒲扇赶蚊子,嘴里念念叨叨:“两个儿子,两架辕马,赶明儿我给你们娘仨套个大车,装金载银!”青禾累得睁不开眼,只把辫子往他腕上一绕,算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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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一多,院里就盛不下笑声了。原先那“趴趴屋”——矮檐低脊,潮气顺着墙根往上爬,冬天一烧火,屋里雾腾腾的像水帘洞——早被十口人的热气挤得吱呀作响。七七的娘爱干净,却洗不净屋顶漏下的雨渍,她一边舀水一边冲郭拉子开火:“能啥能?一家十口子还挤一个院,夜里翻个身都能听见隔壁咬牙!”郭拉子不接茬,只在围裙上擦手,嘿嘿笑,转身又去窑上。

 七七家的老宅是方方正正的四合院,西屋平顶,早些年还盖了二层门楼,灰砖青瓦,远看像一方印戳盖在天底下。可再亮堂的大堂屋也住不下十个大人、孩子外加两口大肥猪。夜里风一紧,西屋的木门嘎吱嘎吱响,像老人咳个不住。七七娘便把火气全往郭拉子身上撒:“你要真有本事,就给我再盖一座,盖不出明三暗五的大堂屋,别进我的门!”

 郭拉子把这话当圣旨。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牵着骡子下了沟,一锹一锹挖黄土。土要黏,要亮,要“带油星子”,他蹲在地头咬一口,土末子沾在牙上,才肯往车上装。窑就在河滩最当阳处,他脱了褂子,脊梁晒得油亮,汗珠子顺着脊沟往下淌,在地上砸出一排小坑。青禾抱着老二坐在树荫下,一边喂奶一边看,看他把土块摔进窑口,“咣当咣当”像敲大鼓。夜里窑火不灭,红光照着水面的雾,像一条火龙在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