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第3页)

殷明安没有立刻说话,夜风冽冽吹起衣袂,猎猎作响,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那便只能请他明日……留在戏班子里了。”

寻觉掐灭了多余的烛,只留下桌案旁的几盏,尚能够看清眼前的物件。他持着茶夹,将杯盏放进淌着沸水的茶洗里,注视着栗色的茶汤晕开,他思酌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公子。”

弈暮予正翻着一卷绢笺,早知他是想说点什么,也不着急询问,闻言便擡眼对他一笑:“怎么啦?”

“公子明日当真要去赴约吗?”

“话既已说出口,又怎有收回的道理。”

寻觉蹙起眉道:“但照公子所说,枕雨班同属凌烟台,那三殿下今日相邀,怕是已经对公子起疑心了。”

弈暮予注视着桌案上的茶罐,视线从上而下,停在底部,语气轻柔地道:“他怎能不生疑呢。”

寻觉一怔:“公子是故意叫他怀疑的?”

弈暮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寻觉,依你之见,对弈之时最要紧的是什么呢?”

寻觉自小跟着巫清子长大,读书学棋皆由巫清子所授,弈暮予与他对弈之后,也道他耳聪目明,思虑周全。现下并不犹豫,当即答道:“审时度势,步步为营。”

弈暮予一笑,将绢笺递给寻觉,上面已经留下了几行朱批,又说:“观一步而知百步,可是如此?”

寻觉仔细收好绢笺,点头说:“是。”

“但如若已经失了先机,观一步却不知从何观起,又当如何?”

寻觉斟酌须臾,说:“追本溯源,从末子反观全局,方能……”

他忽然一顿。

弈暮予瞧着他的神色,知他顿悟,莞尔道:“不错。”

太子行踪泄露不假,但细细想来,现下的情况却对他并无害处,反倒让殷明安染了一身脏。不是没有弄巧成拙的可能,但弈暮予不得不多留些心。

“若当真是他,明日枕雨班当是步步谨慎,半点消息也不会叫我知道,但若不是他…”弈暮予说,“便会一切照旧,才能不叫他生疑。”

寻觉却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语气急促的道:“公子明日去,便是在赌他是不是凌烟台幕后之人?公子这般也太过冒险了!”

“也不全是。”

“那公子为何——”话音戛然而止,寻觉想起了殷明安带着护卫闯进云衔观的模样。

绕是太子殿下对公子再器重,公子一来并未入仕,二来亦不是东宫僚属,一介亲王想要私下里对公子不利简直易如反掌,哪怕之后有麻烦,也还在可以解决的范畴,说到底,皇室中虽有太子殿下那样的异类,但像殷明安这样以权势胁人的才占大头。

“这三殿下当真是……”寻觉眉头紧攒,一时说不出话。

弈暮予平日里不爱与几个孩子谈起这些事,但寻觉却是个例外,他聪明且早熟,想事情想得周全,也喜欢想事情,弈暮予有时看着他会觉得看到了十二三岁的自己。

他伸手在寻觉眉间一点,把那点褶皱抹开,说:“无妨,我正巧想找个由头去枕雨班瞧瞧,如今三殿下倒替我做了这个主,岂不正好?”

这也是寻觉奇怪的点,他问道:“公子以前从不过问这些事,为何现下对凌烟台这般上心?”

窗外,倚着月光的杏花枝随风微微颤抖,几片花瓣飘在茶案上。弈暮予无声地凝视着,须臾,拾起一片,指腹柔和地顺着它的纹路摩挲,轻声道:“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孑然一身来到这世间,无心之所向,更无凌云志,自觉非是局中客,不应扰乱此处是与非。

他本以为起码这云衔观会是皇都内唯一的净土,他一人与三个孩子做伴,乐得悠闲自在,但如今这片净土也为人所染指,他再无法心安理得的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寻觉闻言一愣,又说:“今夜之后他们该是要提防寻熹了,我回去后会提醒寻熹和寻醒,要他们明日谨慎行事。”

弈暮予却摇摇头,笑道:“也并非是去什么龙潭虎xue,你们去了反倒叫我不安心。”

“公子不打算带上我们?”寻觉差点叫出声,“这怎么行!那三殿下居心叵测,公子一人前去何其危险!”

弈暮予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不敢拿三个孩子冒险。他轻轻摸摸寻觉的头,说:“不带上你们,却非一人前去,寻觉,劳烦你替我跑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