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头蛇

地头蛇

府里的丫鬟将晚膳热过几轮,寻觉舀上菜,盛了饭,轻手轻脚地走向后院,途中路过两间客房,他透着窗朝里面看了几眼。

寻醒在马上就半死不活,到了南交更是半点东西都吃不下,直接睡死在房里了,寻熹勉强撑到天黑,吃了些东西才睡过去。

一路奔波,实属不易。

布鞋踩过一条石子路,寻觉更放轻了脚步,下了一节梯。

后院泛着涨潮似的月光,白得像是浪花尖,衬得满院子的野花蔓草幽静而美丽。墙边的树茂盛得过分,树枝悬挂着往下坠,枝丫之下摆着一把木椅。

寻觉敛声屏气走过去,椅上正倚着一人,寻觉轻声唤道:“公子。”

月光被细密的树叶筛了几遍,余下雪花粒似的光,轻浮地映在弈暮予身上。

弈暮予手上捏着一本册子,眼睫低垂,看得认真,闻声擡起头,对寻觉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辛苦你了。”

“公子哪里的话,”寻觉腼腆地抿抿唇,又说,“公子一路奔波劳苦,先进屋用膳吧。”

弈暮予随寻觉走进厢房,寻觉布好菜,菜都很对弈暮予的口味,但大抵是在赶路时饿过了头,现下反而不太饿了。

寻觉双手盖在膝盖上,时不时给他添茶。

弈暮予夹了土豆丝,草草对付过几口,便将册子翻开几页。

寻觉往前倾倾身子,说:“公子,南交城内所有茶价都在这儿了,大多价格还算公道,不过有一家铺子虽然与别处卖的是同样的茶,价格却更低廉,南交百姓都喜欢在他那儿卖茶。”

弈暮予略一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南交茶商大多都是自家种的茶叶自家卖,求一个糊口,但这家铺子几乎没给别的茶商留余地,我问他从哪儿来的茶叶,他也支支吾吾的,我如公子说的拿了陛下的玉牌出来,他才把从蜀郡进来的茶和茶价说与我听了,蜀郡茶价极其低廉,他辗转几次,便从中获利良多。”寻觉说。

弈暮予垂眸看册子,说:“近来水大,蜀郡的茶价只会一跌再跌。”

“公子是说他又会故技重施?”寻觉蹙起眉,心中不安,“他家女儿嫁去了蜀郡,所以两边多有来往,但南交百姓并不人人都如他这般,他继续这样下去,其余茶商的日子会更加难熬。”

寻觉在皇都时很少真的生气,跟寻醒斗嘴也只是气一小会儿,但这些天他在南交见过衣衫破烂的小儿,见过跟他一般大却只能成日光着膀子帮人挑担的人,他们没有穷困潦倒到吃不上饭,南交候府多年来拨出私银维系了他们的生存,但再多的也有心无力了。

正是这种好像不算太差的日子,让寻觉心里滋味难以言表。南交茶商众多,家里都只是勉强维持生计,他们无法降低茶价,但如果不降低茶价就无法与人竞争,寻觉想至此处,神情也带上了些愤慨。

弈暮予瞧了他一眼,说:“经商一道,各凭本事。”

寻觉耷拉下脑袋,有些不甘地点点头:“公子说得是。”

“不过……”弈暮予合上书册,轻声说,“做地头蛇这么多年,总也该让他起些作用了。”

寻觉眼前一亮,倏地擡头看弈暮予,还没开口,厢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门本就虚虚掩着,寻熹探了脑袋进来,说:“公子,我来了。”

“这便歇息好了?”弈暮予见她眉目间神采奕奕,显然已经恢复了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