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江州路远(第2页)
字迹粗陋却力透壁砖,让他想起相府收上来的民情奏折,那些用桑皮纸写的诉状里,“租赋苛重”四字总是被他搓磨得发亮。
驿卒送上的茶汤带着霉味,他呷了一口,忽然想起《汉书?食货志》中“一夫不耕,或受之饥”的句子,此刻竟品出几分苦涩。
重新上路时,官道两旁开始出现成片的茶园。
茶农们戴着竹笠采茶,指尖在嫩叶间翻飞如蝶。郗自信望着他们腰间系的茶篓,突然想起相府库房里封存的茶种——那是他计划与农桑并推的经济作物,如今却只能随他颠簸在贬途。
一只山雀突然掠过车辕,嘴里叼着半片嫩绿的茶芽,这景象让他心中一动:或许江州湿热的气候,正是试种新茶的良机。
暮色漫上远山时,马车行至一处山坳。
郗自信透过帘隙,看见夕阳将田埂镀成金红色,扛着锄头的农夫们正沿着田垄归家,身影被拉得细长,如同一幅活动的《耕织图》。
其中一位老翁忽然停下脚步,对着他们的马车遥遥作揖,郗自信连忙掀帘还礼,却只看见老翁转身时,补丁摞补丁的衣摆上别着枚青铜犁铧形的徽章——那是当年相府为奖励农耕能手所制,如今竟在这偏远山坳中遇见。
车队继续前行。
“相王,前面就是彭蠡泽。”随从的通报传来。
夕阳将河水染成金红,水面浮着的菱叶随波轻晃,叶背的绒毛在逆光中泛着银白,像极了相府库房里封存的蜀地贡锦。
远处的渔舟收网归航,渔网掠过水面的声响,与堤岸下农人踩动水车的吱呀声重叠,织成一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的《击壤歌》。
马车碾过堤岸的青石板,缝隙里长出的野菊被车轮碾碎,散发出清苦的香气。
郗自信掀开帘角,看见堤外的稻田里,几个孩童正追逐着牛背鹭,竹笠在暮色中如浮动的荷叶。
这场景让他想起前日在驿站读到的《彭泽县志》,书中记载彭蠡泽“地沃而民勤,每至五月,稻花盈野”,此刻亲眼所见,却发现田垄间仍有未耕的荒土,恰似他袖中那卷未批的《农田改革策》。
“相王,前面就是彭泽县城了。”随从的马鞭指向烟霭中的城堞。
郗自信望见城头飘扬的"宋"字旗,旗角磨损处露出内里的素布,与他被贬携带的旧衣何其相似。
城门外的石桥边聚着收工的农人,锄头柄上缠着的红布条在风中翻飞,那是当地祈求农事顺遂的习俗,却让他想起相府演武场的校旗,如今只剩褪色的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