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期中风雨后的阳光与未拆的旧情书(第2页)

 

“压力显而易见,”林雪萍跟他并肩,朝着教工楼的方向缓步走去,鞋尖点在水洼上,溅起水花又被迅速落下的雨滴覆盖,“尤其江韵华,遗传题陷阱踩得结实,许清瑶那张图谱面前也困住了好一会儿。急不来,需要慢慢消化。”

 

“都这样过来的。”江明华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手肘看似不经意地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今晚就别再批了,眼睛还要不要?”话语看似埋怨,但其中蕴含的关切像伞外这春雨一样细密无声地将她笼罩。

 

“就剩几份了,明天还有两节课……”林雪萍下意识反驳,偏过头,却正撞进他深邃且不容置疑的视线里。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令人安定的力量,让她坚持的话停在了嘴边。两人并肩而行,伞内伞外的世界被雨声轻轻隔开,只剩下步调一致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轻微悉索。

 

走到教工楼下狭窄的自行车棚入口,这里顶棚可以勉强遮挡些风雨。江明华收了伞,水珠沿着伞骨滴滴答答落在脚边湿滑的水泥地上。他弯下腰,从他那辆半旧自行车的车筐里拿出一个体积不小的硬质纸袋,递给林雪萍。

 

“我妈托人捎来的新鲜荠菜,”他指尖沾着雨水的凉意,在交接纸袋时短暂地触碰到林雪萍的手背,“还有一小包她新炒的茶叶,说是清火。怕你这几天熬夜上火。”

 

林雪萍接过袋子。荠菜清幽略带泥土气的湿润香气透过牛皮纸袋缝隙钻出来,里面应该还有一小纸包炒得焦香的龙井,清新的茶气也隐约萦绕鼻尖。她心中微暖,张阿姨的挂念总是通过这些细微之处悄然流淌。

 

“帮我谢谢阿姨。”她轻轻拎着袋口,手指感觉着纸袋的韧度和里面蔬芽的鲜活,“等忙完这段再去看她。”

 

“嗯,不急,”江明华低头看着她手中还握着的那把伞,“伞你拿着,别淋着了。”他没有要立即上楼的意思。

 

“那你……”

 

“我车就在棚子外面,几步路。”江明华指了指不远处模糊在细雨中的车影。随即,他的目光掠过她怀中那个硕大纸袋,温声道:“快上去吧。”

 

林雪萍点点头,抱着那袋带着泥土和绿茶香气的馈赠,转身踏进楼门。走上几级台阶后,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在楼梯口的玻璃门后回望出去。自行车棚外笼罩着一层细密的雨帘,几乎模糊了轮廓。但她清晰地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并没有走向汽车。他停在原地,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依旧微微仰着头,无声地望向她办公室亮着灯的那扇窗。

 

灯光切割开楼道昏暗,映照着她怀中新鲜的荠菜叶尖翠绿的轮廓。她停留了几秒,默默转身拾级而上,塑料水壶被雨淋湿的肩头留下微凉的湿意。这无声的目送,比任何言语的叮咛更重。她最终消失在楼道拐角的阴影里。

 

与此同时,市图书馆一层安静的报刊阅览室靠窗一角。

 

桌上摊开几本厚重的《遗传学精解》《生物统计学核心方法》。许清瑶紧蹙着眉头,指尖烦躁地戳着眼前摊开的资料,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一道道毫无意义的弧线。面前那份考卷上纠缠复杂的谱系图,似乎正用冰冷的线条对她发出无声的嘲讽。旁边一本摊开的习题册空白位置,几个被她画了无数圈圈的遗传问题依旧刺目地空白着。她的脸颊因为挫败和焦虑微微涨红。

 

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江韵华正埋头对付面前摊开的另一份物理习题册。笔尖摩擦纸张,发出均匀持续的沙沙声。他神情专注,显然已攻克了大部分难关,只剩最后几个难题需要推演。厚厚一沓演草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公式推导和受力分析图。

 

阅览室里只有书本纸张摩擦的细响,灯光柔和,照在少年少女低伏专注的头顶上。

 

过了一会儿,江韵华搁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感。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这才抬起头,目光越过书本堆成的矮墙,落在对面仍在与图谱和遗传定律角力的许清瑶身上。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到许清瑶身边,微微俯下身体看向她面前的考卷。

 

“要不……我看看?”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声,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许清瑶猛地抬起头,眼中除了因绞尽脑汁而浮现的血丝,还有一层薄薄的委屈被硬壳包裹的倔强。“不要!”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带着点被冒犯领地的小兽般的攻击性,手指更是下意识地压住自己的习题本。但随即她看到江韵华脸上那点纯粹的、想要帮忙的神情,眼神里的尖锐迅速软化下去,只剩下一种更深的无力和懊恼。

 

“这题……我按课本上的模型套了不止三遍,”她指着一个标注着‘显性不完全外显率’的复杂家系节点,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向熟悉之人泄露的软弱和迷茫,“概率算出来跟标准答案就是差一截……到底是哪里理解岔了?”她抬眼望向江韵华,灯光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折射出一点依赖的光点,尽管她可能并未意识到。

 

江韵华的目光在她指着的那个复杂的分析点飞快扫过。线条、符号、备注文字在眼前交错。他拉过旁边一张空椅子坐下,身体朝她那边靠近了些,盯着那个充满困惑的题眼,眉头也皱起来开始思索。

 

阅览室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他们身上,许清瑶的发丝几乎要蹭到江韵华凑近的下颌。一种共同面对难题的专注气场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寂静。他凝神思考着,不自觉地拾起许清瑶搁在卷子旁边的红笔,在一张空白草稿纸上快速勾勒起来。线条,分支,概率分叉——笔尖运行间带着某种理科生特有的快速建模的逻辑感。

 

“你看,”江韵华指着自己画出的一个分支节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清晰的思路,“如果假设祖父的基因型是Aa……这个Aa的可能性再结合祖母的表型无异常……那么他们女儿的基因型组合概率应该是这样——A_ 的概率先乘以显性遗传里不完全外显的那个系数……”他语速很快,在纸上标注出一个个计算步骤和可能性分配。

 

许清瑶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笔尖和推导过程,眉头却越皱越紧。那思路看似顺滑地往下延伸,却与她卡壳的点南辕北辙。她看着他在草稿纸上标出的一个关键概率节点,眼中积压的困惑瞬间找到了突破口。

 

“笨蛋!”她猛地探手,一把将江韵华手里的红笔和草图抽了过来!动作突兀,带得纸张哗啦一声轻响。这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引得附近几个自习的学生纷纷侧目。

 

许清瑶脸上一热,但强烈的思绪盖过了那点尴尬。她拿着笔,毫不客气地在江韵华草稿纸上一个他刚刚圈出的关键概率值上重重地点了点,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带着点气恼又像抓住证据的小得意,红笔的尾端几乎戳到了他的手指节:

 

“错啦!彻底错啦!遗传规律根本不是你那样生搬硬套的!”她语速飞快,几乎是连珠炮一般,“关键点根本不在于外显率系数乘在那个概率上!而是要先确定这个家族里,显性基因A携带者发生表现(显性表型)的基准条件!它和那个系数是两回事!你看题干里这个注解小字:当地环境因子的历史数据——这是提示!”

 

她劈手夺过旁边那本《遗传学精解》,飞快地翻到标记的一页,指尖用力点着一行关键的描述:“喏!这里!环境影响导致的额外阈值变量!外显率的计算根本不是在概率链条的这个位置进行叠加,它影响的是整体环境因子调整后的基础预期偏离度!你完全是因果倒置啦!”她扬起小脸,灯光下脸颊因激动而更添一抹生动的粉红,那神情像在学术战场上刚刚夺回关键堡垒。

 

被劈头盖脸指出重大逻辑错误,江韵华却并未表现出被挫败的懊恼。他只是愣怔了一秒,随即那点怔然迅速被一种奇特的亮光所取代。他低头看看自己纸上那错误的推导路径,又抬头看看那本被许清瑶翻开的书上的关键理论点,再回味她机关枪似的那番精准反驳。

 

阅览室里其他同学的目光早已重新回到各自的书本上。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叶影在风中摇晃。

 

江韵华盯着许清瑶那张因激动和终于理顺思路而闪闪发光的脸,几秒后,低低地、闷闷地从喉咙里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哼声。那声音听不出是气恼还是别的什么。随后他竟干脆把物理习题册也推到了一边,重新拿起一支笔,抽过一张崭新的草稿纸:“……行,你慢点说,那个调整因子到底怎么整合进概率框架?”

 

许清瑶毫不客气地凑过去,几乎把脑袋靠到他肩膀附近,红笔再次在纸上勾勒起来,清晰地标注起点、条件和整合方向:“从这里切入……你看……”

 

时间在纸张的沙沙声、压低的讨论声中无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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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连日的阴雨终于有了退场的迹象。天空虽仍布满棉絮般的碎云,但云层间隙顽强地透出明亮的金色阳光。光线穿过工作室那面巨大的、朝向东南的落地玻璃窗,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光洁的木纹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光带。

 

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咖啡豆被研磨烘焙后的焦香,还隐约混合着颜料、木屑以及陈年图纸那种独特的干燥气息。巨大的实木工作台一角堆放着摊开的建筑图纸,另一角则零散地搁着几本摊开的书、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只装着小半杯水的杯子。正是林雪萍用来讲解遗传学专题的那本厚重的深蓝精装习题册。

 

工作室深处靠近内侧墙壁的地方,一张老式的墨绿色灯芯绒双人沙发安静地安放着。江明华就坐在沙发左侧的位置上,笔记本电脑平稳地放在他双腿上,屏幕冷光照亮了他专注的眉眼。他的侧脸被透过窗户的光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线,鼻梁高挺,下颚线条利落。修长的手指正在触控板上有节奏地滑动,调出一份最新收到的、关于郊区一个历史博物馆改造项目的电子邀请函细则,正聚精会神地审阅着可行性评估报告中的规划图匹配项。

 

林雪萍坐在沙发的右侧,身体微微向他那边倾斜着。她膝盖上摊开着那本深蓝色的习题册。旁边矮几上摊着她带来的几张笔记和演算稿纸。此刻她正指着一道遗传图谱题,侧着脸对江明华讲解着题目的关键思路——那个让他们实验室的学生集体栽了跟头的概率链条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