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制衣坊连夜赶制的婚服,于大婚前一日送进了大阏氏的银帐。
兰佩仔细看过纹样绣工,命分别给大单于和哲芝送去。
转念一想,又让把大单于的婚服留下来:“大王的我去送吧。”
他决定纳娶二阏氏这么大的事,至今未对她说过一个字,自那晚订婚宴她醉酒,他来了又走,便没在她面前露过脸。
情诗和香囊早已烧成了灰,如今若说要闹别扭,明明是她更有道理吧。
当然,她主动去给他送婚服,绝不是要在他大婚前夕去与他闹别扭。只是有些事,与其这样憋闷在心里,不如当面说开。
毕竟,她此生既嫁与了他,便是抱定了一条道走到黑的打算。
本就前路不明,怎还能将身边的灯盏尽数吹熄了呢。
这样想定,兰佩让小狄替她梳洗,花心思点了素淡的妆面,乌发挽了髻,取根碧玉簪斜插入鬓,换一身青色罗衫,娉婷飘袅,似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下凡。
小狄捧着大单于的婚服跟着,两人来到金帐才得知大王不在帐内。
“去哪了?”
兰佩问守帐侍卫,却回做不知,兰佩站在金帐门口,蓦地想起幼时在单于庭,冒顿为躲她,总是借故将她支走,然后躲起来害她好找。心中不禁一阵怅惘。
也不知自己那时为何那么执着,明知冒顿有意躲她,还总抱着哪怕把单于庭掀个底掉也要找到他的决心,魔怔似的。
如今,冒顿应再不会有意躲她,可他不在金帐又会去哪呢。
毕竟明天便是祭祀大典和他的结婚大典,如此重要的场合,他今日定不会走远。
兰佩心念一转,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冒顿的母阏氏。
像是冥冥中有意念牵引,她带着小狄一路疾走到了位于祭祀神龛北边的那处高冈。
冒顿的母阏氏丘林扶罗的安葬地。
草木漫发,山尖葱绿一片,白云朵朵只手可摘,于山冈投下连绵的影。
果不出所料,兰佩远远便见拓陀束手,脑门晒得泛油光,一人两马立于山冈阳面的坡地上,见兰佩找来,十分惊讶,行礼叫了她一声:“大阏氏。”
兰佩朝他摆了摆手,问:“大单于可在冈上?”
拓陀点头。
兰佩便叫小狄拿着婚服等在
走到身子发汗,微微喘息,兰佩在冈上站定,一眼只见丘林大阏氏的墓冢,却不见冒顿人在何处,她迈着犹疑的步子绕道墓冢后部,眼前一幕竟与她先前设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原以为,冒顿会于新婚之前来看母阏氏,是有些不便对旁人道的话想对母阏氏说。
可谁知,他整个人斜倚墓冢之上,束辫长发披散风中,左衽半开,露一侧胸膛,一腿屈膝,一腿伸得笔直,手提一支熟牛皮酒囊,正仰脖往口中灌酒。
那酒灌得太急,不时沿嘴角顺喉结流入胸膛前襟,衣衫已然湿了一片。
刺鼻的酒气,她站在离他丈远的地方都能嗅到。
听见她的脚步,他略显迟疑的偏头看来,一双深邃的桃花眼里荡着滟滟光波,只那么深情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黯淡下去,冷言道:“何事?”
兰佩被他这混账态度噎到,再三告诫自己不是来找他吵架的,幽幽吐出一口冤气,毕恭毕敬道:“大王明日大婚的婚服已赶制出来,臣妾是专程来给大王送婚服的,见大王不在金帐内,冒昧找来此地。”
冒顿听闻,嗤笑一声,不再看她,又开始仰脖灌酒。
兰佩极力压下胸中闷火,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又说:“大王明日大婚,今日不易过度饮酒。”
此话说完,她旋即后悔。
悔断肠的那一种。
因她想起,他娶第一个大阏氏——呼衍乐那晚,是如何喝酒喝到差点送了命去的。
还,放着新人暖帐不闻不问,强吻了她。
大婚之夜都能那样,这不过新婚前夜,于他又有何禁忌可言。
自己失言,倒像有意提醒他历历过往,往疤上撒盐。
他停下手里动作,转过头来定定看她,那眼神,如同凌迟的刀,报复似的一层层剥她的衣服,皮肉,要看她的真心。
兰佩被他看得心眺紊乱,心想以他现在这般状态,想要把话说开定是没可能,遂稳住心跳,看似波澜不惊地淡声道:“大王若无别的事,臣妾便先告退了,婚服我留给拓陀,大王明日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