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1)(第3页)
陈平额上不觉渗出一层薄汗,心中兀自打鼓,头点得像是在摇:“大单于的意思小人知道了,小人定会回去禀报皇帝陛下。”
冒顿瞥了眼这位来自中原的文人,单薄的小身板,清癯枯瘦的脸,再瞧不上,对他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身一人前来匈奴大营的胆魄,还是有几分敬佩。
“大单于,小人斗胆,来时带了些中原礼物,想亲手交给大阏氏,不知可否?”
嚯,这胆量,不禁让冒顿对他又高看一眼。
正欲开口替兰佩回掉,帐外通传,大阏氏到。
点踩得这般准,让冒顿很难不联想,她是故意。
听闻汉朝使者前来,还专程为她带了礼物,有这份热闹可凑,她又岂会错过。
“请她进来。”
冒顿板着脸,见兰佩已经走到他面前,当着汉朝使者的面,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叩拜大礼——
“臣妾见过大王。”
冒顿眼中的狭促一闪而逝,忙命人给她赐座。
兰佩落座,不等他介绍,带笑对陈平道:“这位便是陈大人罢,久闻户牖候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风猷暇旷,气度不凡。”
陈平被她夸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呵呵干笑了两声,方才道:“小人见过大阏氏。”
兰佩随了冒顿,也不和他绕弯子,旋即问道:“妾刚听闻大人给妾带了些中原礼物,不知是何宝贝?”
陈平被她与匈奴王如出一辙的直白再次噎了个跟头。
非礼勿视,如此场合他不便盯着匈奴大阏氏看,适才匆忙扫过一眼,天资绝色自不必说,样貌身材明明也更接近中原女子,只是一开口,还是暴露了蛮夷女子的本色。
他欲献给大阏氏的“宝贝”,是要背着大单于私下送出的,如今被她如此明目张胆的索要,简直是将他架在滚鍑上烤,生不如死。
这边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一直站在帐旁的士卒已将自他身上搜出的物什送进帐来,那副美女帛画以及一包裹黄灿灿的马蹄金,便毫无保留地呈在了众人眼前。
“大人这是何意?”
兰佩表现出十足的兴趣,越过那堆亮瞎眼的金子,径直走到帛画旁,举在手中认真看着,又回过头来,语带揶揄,问陈平:“哦,妾明白了,这是你们欲献给大单于的中原美女吧?”
陈平:“......”
额上的那层薄汗,已然变成了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他的唇角蠕动两下,喏喏道:“这是......大汉的鲁元公主画像......”
兰佩早在进帐前,瞥了眼士卒手中的帛画,便已知晓了陈平的用意,想拿中原的美女来威胁她,让她妒意大发,怂恿冒顿饶了刘邦,以保她在匈奴王后帐中的独宠。
至于那些金子,大概是想告诉她,若她愿意为大汉皇帝说话,待到事成之后,她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呵,如此看来,刘邦当真是病急乱投医,如此下三滥的招数都用上了。
难道在汉朝皇帝眼里,堂堂匈奴大阏氏,就是如此善妒贪财之人么?
这口气,就算冒顿能咽,她也绝咽不下去!
她卷起手中画帛,走到陈平面前,好奇道:“大汉皇帝这是,想将自己的女儿嫁来漠北,给大单于做二阏氏?”
瞥了眼陈平死人般的脸色,她轻笑一声,道:“妾倒是没什么,就不知大单于是否乐意了。”
说着她走到冒顿身侧,将帛画在他面前徐徐展开,语带戏谑道:“大单于过过目?可喜欢这一款的中原女子?”
冒顿兀自回味着她刚刚说得那句“妾倒是没什么”,也不知她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乏善可陈,不过若是大汉皇帝执意要给孤塞个公主过来服侍大阏氏,孤也不会阻拦。”
陈平:“......”
不是,不是的。
大汉皇帝绝没有这等想法。
他慌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顿首拜道:“是小人考虑不周,小人这就回去将大单于的要求转告汉帝,明日亥时前,必定给大单于回复!”
冒顿冷冷撇过他匍匐在地的瘦削脊背,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语气已是冷酷嗜血:“孤耐心有限,望尔等好自为之!”
刘邦翘首盼回陈平,盼来的消息,竟是自己年愈古稀,还要再经历一次鸿门宴。
且这一次,一切都摆在明面之上,容不得他早早开溜。
不去,明日亥时便是他的死期。
去,或许还能在匈奴王面前求得一线生机。
随他前来的灌婴和陈平约是都想到了这一层,竟无一人劝说他不可前往。
他们不是皇帝,无法替他作出如此艰难的抉择,无论他最后选择去亦或不去,他们毫无置喙余地。
油尽灯枯,汉军阵营里的最后一点光也灭了。
红日徐徐东升,雪原红霞似血。
刘邦缓缓挺起佝偻的脊背,用枯哑的老嗓沉声道:“来人,替朕备马!朕要去会一会那位不可一世的匈奴王!”
......
匈奴军营的王帐中,这一夜的气氛却是说不出的旖旎缱绻。
事因那位不知真假的鲁元公主画像,自然,也有这些时日里大阏氏身子不适无法侍寝,特别是那一夜为了帮她退热,大单于憋忍许久后的正常释放。
冒顿将她按在身下,啃出片片红印,咬牙道:“若刘邦当真送个公主给我,你也没什么?”
兰佩被他撩拨的意识涣散,低低“嗯”了一声,却不知自己在嗯什么。
冒顿气噎,停下动作,强迫她睁眼看他:“你再嗯一遍?!”
兰佩照做,又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床榻咯吱一声,差点散架,兰佩疼得意识恢复一丝清明,斥他道:“疯子!”
“才知我是疯子,晚了!”他用力,一下,一下,汗滴自下颌流入她眼,刺得她眯了眯,又睁开,对上他火光熊熊的深褐色双眸。
男人放下全部自尊,明明是威胁,却语带哀求:“蓁蓁,你此生休想将我推给别的女人!”
一夜干柴烈火,差点将王帐点着。翌日,大单于神清气爽地出现在阵前,不久便有小卒来报,刘邦已骑马来到两军对峙前线,求见大单于。
冒顿深谙中原人的待客之道,这次没让蒙眼绑手,而是命令精锐的骑兵列阵,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
刘邦骑在矮过这些匈奴骑兵一个头的马上,明白这是冒顿赤/裸裸地在向他秀肌肉。之前斥候和刘敬看到的,不过是他刻意安排的假象,如今他亲眼所见,才是匈奴真正的军事实力。
丘林稽且领着他如同检阅军队一般,从齐整的匈奴列阵中经过,随后将他带入了匈奴王王帐。
随他同来的灌婴被拦在了王帐之外,灌婴只来得及唤一声“陛下!”,便眼睁睁地看着刘邦被“请”入了王帐之中。
为表示公平,匈奴王屏退左右,王帐里唯留汉匈两位帝王。
漫长的谈判过程,其中辛秘无第三人知。
众人看到的,是四个时辰之后,冒顿将刘邦送出了金帐,来时强打精神的汉帝灰白着一张无神的脸,犹如行尸走肉。
“陛下!”
灌婴大步上前,想要搀扶摇摇欲坠的老者,被他伸手一挥,推开了。
丘林稽且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负手立在王帐内的大单于,一言不发地将刘邦和灌婴送出了匈奴大营。
两日后,匈奴大军自包围圈南方解围一角,使汉兵得以自这一角突围。刘邦成功突围不久,汉步兵赶到,而此时的冒顿,早已引兵向北而去。
白登之围,终在刘邦被冒顿围困了七天七夜之后,以匈奴主动解围放走刘邦为结局,被载入史册。
......
回程的一路,兰佩重又坐进了金顶帐车,黏在夫君身边软磨硬泡:“你到底对刘邦说了什么?他又答应了什么?”
冒顿讳莫如深,但笑不语。
兰佩悻悻然道:“其实军中对于你放了刘邦还是颇有微辞的,不过是畏惧你的淫威,不敢当面质疑罢了。”
冒顿将她抱在自己膝上,问道:“你怎么看?”
兰佩装傻:“我怎么看有什么重要,大单于的决策向来都是最最英明的!”
冒顿用手掐她腰侧:“反讽我?”
兰佩扭动腰肢躲:“不敢不敢!”
笑闹了一阵,她方才道:“我是说真的。如今汉朝初立,局势未稳,且追随刘邦的那些异姓诸侯没一个是省心的主,你即便抓了他,恐怕也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而若是你杀了他,势必又要与中原那些能征善战的异性逐侯以及他们手中千锤百炼的军队再次决一死战,到时候,匈奴能不能赢尚且不好说,中原肯定又要大乱一场,而匈奴又能从一个战乱不止,积贫积弱的国度里得到什么呢?况且,匈奴一直逐水草而居,无论是生活习性还是文化风俗都与中原迥异,即便能入主中原,一时也很难融入,更别说统治一个人口庞大,疆域辽阔的异族了,别说是你,就是对刘邦而言,这都不是件易事。”
冒顿静静地听着娇妻说着他心中真实所想:“放走刘邦,并非是你目光短浅,恰恰相反,你诱敌深入,举国力围之,定是最终的目的已然达成才会放了他,依我看,今日之匈奴在汉帝国面前,再也不是被鄙夷不耻的蛮夷流寇了,刘邦对你俯首称臣,日后大汉将源源不断向匈奴纳贡。不过最重要的,国与国之间的相处并非只有征服与被征服,能够在妥协的基础上和平共处才是最可贵的。我想刘邦一定也是基于这点,才最终答应了你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