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金烬

第113章 (1)(第2页)

他的雪花豹过于高大,几乎遮住了她的全部身子,他绕到马腹的另一侧,放开缰绳握着她的双手道:“你怎么出来了?这里太过寒冷,你身子吃不消!”

自那日在望楼上受了风,兰佩回来就一直有些发热,热度不高,时断时续。喝了汤药仍多日不见好,后来还是冒顿亲自上阵,脱光衣服裹上层层被褥将她在怀中焐了整整一宿,将两人全身焐得透湿,寒气都发出来,第二日才退了热。

这两日刚退热,冒顿知她体虚畏寒,不许她出帐,为免她操心,军中事务都避着她,故而兰佩今日才知,刘邦的大军已经离开平城进入白登山,因放心不下,特意出来寻他。

“我已经好多了。”兰佩偎在他身侧,冒顿掀起玄色大氅,将她连同身上的银狐大氅一起,紧裹在怀中,自她头顶吐出两个字表示不满:“胡闹!”

这样冷的天,宿在简易军帐中,即便燃着熊熊炭火,依旧寒意钻心,然每晚只要被他抱进怀里,便似有火炉贴身烘烤,源源不断的暖流袭来,便是再冷也不觉了。

“如今刘邦被围白登山,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这几日兰佩烧得昏昏沉沉,对于冒顿起早贪黑部署什么一概不知,如今看着远处山坳下匈奴四色骑兵整齐列阵,她不免有些好奇,匈奴王对汉王这一仗,究竟准备如何打。

“你不听话,我不告诉你。”

兰佩:“......”

抿了抿唇,自他怀中扬起无害的脸,被冻红的小鼻尖微微一皱:“你告诉我,我便听话。”

冒顿单眉一挑:“你就是如此吃定我,拿你毫无办法?”

兰佩还以甜甜一笑,头点的用力:“嗯!”

冒顿唇线一弯,怕她站在雪地里再着凉,干脆将她抱上雪花豹,自后将她环在腰间,宠溺道:“我的大阏氏,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呢。”

兰佩舒服地靠在他宽阔的前胸,被他的大氅护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渐弱,他低下高昂的头颅,架在她肩上,缓缓道:“刘邦过于轻敌,竟独自率六万大军先行,将步兵都留在了后方,天寒地冻,冰雪难行,我估摸着,没有个八/九日那些步兵到不了,且即便到了,也有近一半会在路上冻死,不过我不会等到那时,我打算趁刘邦刚被围困,惊惶未定之际,先给他来个下马威,让他见识见识匈奴骑兵的厉害,之后再围他个三五日,待到他粮草用尽,只剩冻死或饿死两条路可选时,我再给他送去第三条路。”

“什么?”

冒顿瞥了眼她晶亮的双眸,伸手轻轻刮过她通红的鼻尖:“你不是知道,还来问我!”

兰佩莞尔:“你是要他向你俯首称臣,承认匈奴帝国的绝对王权,如同羁縻西域那般羁縻大汉,每年让刘邦向你赋税纳贡,并保证大汉绝不会主动出击匈奴,是不是?”

冒顿顿时哈哈大笑出声,不答反问:“我的这个大单于之位,让你来坐,可好?”

什么让她来坐,明明就是他自己想偷懒。

兰佩白他一眼:“想得美!”

冒顿脸上宠溺的笑意收不住,与她同骑疾驰下山,带起身后一道雪色烟尘,天地辽阔,黑白一色。

......

当日晌午,匈奴骑兵向被围困在白登山的汉军发起第一次进攻,对比身着皮革软甲,策马拉弓的匈奴骑兵,那些衣着单薄,冻掉了手指,连长戟都提不起的汉军,在这孤立无援的山包上,简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得被匈奴军队碾压着厮杀。

为了保护大汉皇帝,无数汉军用血肉之躯筑起人墙防线,倒下一排,再立起两排,直杀到天黑时分,匈奴骑兵的包围圈缩小了近一半,脚下的皑皑白雪,翻飞着泥泞与血肉残肢,凛凛寒风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飘向刘邦的军帐,不可一世的汉王此刻双目混沌,欲哭,无泪。

如今再要后悔当初未听刘敬的劝告坚持发兵,后悔将二十万大军留在后方自己先行,后悔过分轻敌低估了匈奴王的实力,皆为时晚矣!

眼看着被匈奴四十万大军困在这土山堆上,便是想要命人突围给晋阳城送信都是痴心妄想,今日一战已是一败涂地,若是匈奴如此强攻三日,恐汉军将全军覆没,他的老命亦不能保......

然而往后接连三日,刘邦预想中匈奴骑兵继续强攻的场面却并未发生。

匈奴骑兵只是将汉军密匝匝地围在白登山上,围,而不攻,冷眼看他们如何做困兽斗。

军中的粮草即将告罄,这两日已经有汉军开始吃战死的马匹,保不齐再被围困下去,会不会有士卒吃自己战死或冻死的同袍尸体。

刘邦已经接连两个晚上不曾阖眼了。

每当月升日落,看着远处匈奴大营中的火杖如天空繁星般亮起,白登山上却是一片黢黑死寂,他的心便被无限绝望的情绪所蔓延。

这种绝望,即便是在当年彭城之战溃逃,被项羽追杀时都不曾有过。

他知此时军中的绝望只会比他的更甚,生平第一次,他亦体会到了项羽被围垓下时的心境。

陈平见皇帝似是完全呆滞住了,试探着唤他道:“陛下......”

一连唤了几声,方才叫回刘邦的魂来:“嗯,何事?”

“臣有一计,或许可助汉军解围。”

刘邦急道:“快讲!”

陈平快不了,说得不徐不疾:“臣听闻,此次匈奴大军出征,冒顿带着他的大阏氏同行,匈奴王与大阏氏伉俪情深,在漠北河西乃至整个西域传为佳话,据说那位大阏氏的母族乃中原人氏......”

刘邦此时根本无心听陈平八卦匈奴王情史,匆匆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平稍顿,重新整理了一下被刘邦打断的思路,道:“为臣是想,派人去求这位大阏氏,看在她亦有中原血统的份上,请她对冒顿吹吹枕边风,或许冒顿听了大阏氏的话,放汉军一条生路,也并非全无可能。”

刘邦还当陈平有何妙计,原来是此等不着调的计策,靠一个或许根本就靠不住的女人,能成什么大事!

他不禁眯了眯眼,不屑道:“就这?”

陈平明知皇帝看不上他的计策,仍十分认真的点头:“嗯,就这。臣打算给冒顿的大阏氏送一副美女画像去,告诉她中原的女子皆是这般美貌,若是她的夫君日后在中原称王称帝,后宫恐怕就不会只有她这一位大阏氏了!”
 

刘邦想起了长乐宫中的吕雉和戚夫人,隐隐觉得陈平的计策或许可以一试:“可如今这形势,你要如何才能见到匈奴大阏氏?”

在刘邦看来天大的难事,陈平却不以为意:“陛下,冒顿号称百蛮之王,曾单人匹马逃出月氏,后又杀父自立,足见他狡黠冷酷,勇武剽悍且性格坚毅。如今我军被围白登山已是第四日。除去第一日匈奴发起进攻,后三日匈奴皆围而不攻,以臣愚见,冒顿或许并不曾想将陛下逼上死路,而是要对我大汉形成震慑,等待我们前去投诚谈判。为臣便打着汉王欲与匈奴王谈判的旗号进入敌营,然后见机行事,正好也可借此机会,探一探匈奴王的口风。”

刘邦思忖片刻,觉得陈平说得不无道理。

冒顿若是真想要了他这条老命,大可以连续不断地发起进攻,汉军寡不敌众,根本用不到四天,便都成了匈奴骑兵的刀下鬼。

如今匈奴将他们困在此处,围而不杀,大约只是想和他做一笔交易,汉军既身处劣势,与其如此僵持着等死,倒不如主动前去示好,若是那交易确实可做,白登之围便亦可解。

“好,好!朕便命你前去,与匈奴谈判!”

陈平领了王命,准备好送给大阏氏的帛画和金银,举着白旗,只身一人孤勇地一步步走向敌军阵营,匈奴侦察兵见汉军有人孤身举白旗前来,速传军情与大单于,不久,便得大单于军令:“放行。”

陈平很快被蒙上双眼,反绑双手带入匈奴大营之中,而此时的冒顿,已等候多时。

还算那个刘邦聪明,知道扛不住了,想明白了该如何自保。

陈平进帐后,被摘下眼罩,解开双手捆绑,再此之前,他已被上上下下搜了三遍。

眼前蓦地一亮,一时难以适应,陈平微微眯眼,觑见大单于端坐王座上,一身明盔亮甲,英气决然,周身散发着强烈的王者之姿,不怒自威。

他毕恭毕敬向冒顿行礼:“小人陈平,见过匈奴大单于!”

冒顿请他平身,并没有像对待战败者那般苛待,命人给他赐座。

陈平知道自己打从进入这个军营,脑袋便有一半已和身体分了家,何时完全落地,全凭眼前这位大单于的心情,他便抱着大义赴死的决心,表达了汉王欲与匈奴王讲和的态度。

冒顿静静听着,待他长篇累牍地说完之乎者也,直接切入主题道:“孤若是放了你们皇帝,他欲如何回报孤?”

陈平一愣,他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是见大阏氏,与冒顿会面只是一种试探,并未带着条件。

“这......小人奉命前来,是向大单于传达我大汉意欲求和之意,不知大单于有何条件,小人回去转告皇帝陛下。”

冒顿轻嗤了一声。

老奸巨猾,原来是来探他口风的。

既如此,他也不用藏掖着,径自道:“倒也不难,回去让你们皇帝亲自来,孤与他,什么都好商量。”

陈平噎住。

这怎么可能?

让皇帝亲自来,焉知冒顿能不能放他活着回去。

蛮夷就是蛮夷,匈奴人,从来不懂什么礼义廉耻,惯常做背信弃义之事,这个险可万万冒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