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第3页)

时候未到,他只好暂时搁置下共和的计划,养精蓄锐,不急于一时。

他支持晤虞,全是因为考虑到,人族没有完全压制鬼族的实力。可要共和,又该拿什么来制衡呢?

他统治期间,人族已经达到了史前最盛,超越了其余四位大首领。从不知事的哭包小少主,长成鬼祟闻之丧胆的人族首领,不知要付出多少。而鬼族竟企图展开拉锯战,熬到他阳寿耗尽,但这个少年首领也再不愿就此止步,他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荡平一切。

对他来说,不能定天下,则不可称盛世。

横刀立马,唯有一策,战!

……

到最后,他力排众议,将人族的生死祸福等幽冥之事的管理权交给鬼族,将草木风雨等自然变换的管理权交给神族,鬼神共管人间,订立天条与阴律,形成平衡相倚之势,三族才得以分界而共和。

大局已定。

唯一不足的便是,分三界必分阴阳,分阴阳才能划定天、地与人间。鬼神皆出一份力,他也必须出一份。但再怎么极阳而近神,终究是凡胎肉.体,他无力为继,便取桃花灵入体,借桃花灵气辅助才完成这些。

从此受桃花牵绊。

但也还是损了心脉,身体每况愈下。

……

他再一次咳血不止的时候,已经心知自己大限将至。

“首领,您别起身,就好好躺着休息吧。”

“我想出去看看……咳咳……去叫……昙澜来见我。”

他把身边的人支开,自己独自出了房门,院里长着一棵桃花树,华枝春满,灼灼盛开。春日正当令,潭泽悦,万物生,但他也快要死在这个明媚灿烂的春天。

细碎的浅桃花瓣簌簌飘落,和风温柔。一阵心绞痛,他背倚着遒壮的桃树干,勉强支撑。本来擡手抚着枝上的花叶,却因为这一吃痛,一用力生生将桃枝折了下来。

“首领,少主到了。”

“哥!”昙澜扑过来扶住他,他靠着树干坐下来。

“哥,你不会有事的,你说过你要看着人们安居乐业的,你说你要等天下太平的时候,去做许多曾经没有机会做的事情……”

他握紧那节桃枝,微微仰头叹息,最后的嘱托:“阿澜,你已经是……合格的首领了……不再需要我了。这天下……你替我看吧。”

唯有哽咽。

“哥……别说这种话,你若是不拒绝神约该多好!你就是去天上看着我们也好啊……”

从唇角溢出鲜血,他慢慢闭眼,无力再言,一滴桃花泪从眼角滑落。

已经无憾了……

他已经完成了最高的使命,从此人们可以安心地成长、生活、衰老和死亡。

他这一生,受尽崇仰膜拜,在世时就得到了近乎神的仰望。来世,做人吧,再重头好好爱这人间……

极阳的命格既是恩赐,又是一个圈套,困于其中,不得解脱。他已经耗尽一切,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为任何人而活,唯独没有为自己而活,身上背负的东西越多,选择的权利反而更少。

以至于死后入了冥地,被孟往迫走天神道成神后,骨子里的叛逆在得到解脱的一瞬间便爆发出来——清心道也不修,帝位也不要,偏要去谋个姻缘执事的差事来做,脱离临桑的身份,更名换姓。

余,川流不息,生灵无伤。

从此浪荡人间,风流自由。

酒一瓯,月一钩;花自眠,贪人间。

人间世俗悲喜交集,时而为别人的喜乐轻轻一笑,时而再为人世悲辛流几滴不值钱的眼泪。

哪怕群仙笑我?人间浪子如何,我本烟花旧客。

使命既成,从此只要一丝不茍地返璞归真。

……

唯一难安的,便是少时惊鸿一瞥,残魂旧影舞空台。

他对晤虞没有爱慕的情思,只是当做至圣先师一般敬仰。若真论起来,这一生都跟晤虞撇不开关系。暮然回首,才恍然,晤虞选择了他,而他接受选择的时候,其实也选择了晤虞。

冥冥之中还是觉得,自己这样的极阳之人,终究跟族人是不同的,位高权重从来不轻松,那份彻入心骨的孤独和苦痛,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跨越着千年的时空,来无声地互相道一声珍重。

对宫旭时代的事了解得不多,天庭的众老前辈们也多缄口不言,他无法得知更细,晤虞下落不明,无人知其踪迹,仿佛一滴小水珠泯没在历史的长河。

晤虞的思想石破惊天,最伟大也最低落,在当时不知要承受多大的非议和谩骂。他无法释怀,一代枭雄陨落,岑寂凄凉,不知该是何种境遇?

但晤虞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了起来,走上了自己没有走完的路,从此天下众人皆通大道。

……

初提分三界之时,族内一片哗然,鬼族利用矛盾趁虚而入。鬼兵漫山遍野地搜捕他,而当时他身边只有一小队人马,在突破重围之后也七零八落,他自己亦是身受重伤,只好暂时栖身于山野间的洞窟,躲避追捕。

冷气森森,黑夜漫无边际,他也不敢点上火。好几次洞窟之外草木作响,鬼气逼近。血流不止,渐渐竟有些意识模糊。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快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在至暗时刻,深陷泥淖,倏而想起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若永垂不朽,必颂你千年万代;我若败了,那你的眼光实在差了些,看错了人。”

后来他赢了,留了巫穆柯,自愿让出神祠正殿的位置,要道家正统世代以他为仰。

晤虞的存在不知从何时慢慢变成了一种安慰,深入灵魂。也算是故人了吧?既然不相见,那便各自安好,善自珍重。

他用一生的时间,来参透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