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损

战损

人间六月,时值盛夏,正是溽暑难耐的时节。好在天陲野四季凉爽,几乎不受暑气影响。

一袭水蓝轻衣的美人莲步轻移,绕过阁楼之侧的边廊,临近了一间僻静的屋子。美人正欲伸手推门,门便从里边被人打开了。

门里的清丽小侍轻步出门,将门虚虚掩着,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响声,仿佛是怕惊扰了谁。一袭蓝衣的美人也放轻了声音,跟那小侍打听了一句。

“这位公子还是老样子,醒来好几日了,什么也不说,也不吵不闹的,只是一个人闷着发呆。”

小侍简述完情况,蓝衣美人便轻微地凝了眉头,冰蓝的眸子中流露出几许不安之色。那小侍有所察觉,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什么了,知意楼中的小侍都是受过严格的训练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懂得察言观色。

蓝衣美人索性将小侍遣走,自己推开门,轻手轻脚踱了进去。浅碧珠帘相隔,落羽香袅袅的烟气缓慢,朦胧了窗边的清瘦人影。

拂过一阵风,莹润的珠帘轻轻摇晃,待离得近了,完全看清了窗边人,颜春陷入了一番纠结的境地。

男子独坐在窗边,阖着眼眸将脑袋靠在紧闭的窗上,一动不动,恍若睡着了一般。窗格间隐隐透着几缕微光,为纤长睫羽映下一片阴影。

屋子里光色暗沉,又袅绕着烟气,再配上这样一位毫无生气的窗边人,显得沉闷而死寂。

颜春凝着的眉头动了动,想再上前几步去将人唤醒,他知道他没睡着。可又觉得不忍心,眼前这人分明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和美丽,但脸色却白得毫无血气,气息微弱得可怜,整个人毫无活气,脆弱得仿佛响动一大便会破碎。

竟然真的有人能够这样,美有百态,哪怕连战损,连病态,加诸于这个人身上也能够称之为美。

察觉到屋内的动静,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孟往终于缓慢地掀开了眼皮,空洞的目光往颜春的身上落了一下。

“孟大人,喝药吧,要凉了……”

颜春茸茸的狐耳耷拉下来,显示出不怎么美好的心情。他将药碗又朝孟往眼前推了推,眨了眨美目示意。

孟往毫无动作,跟方才一样死气沉沉,只不过睁开了眼罢了。

颜春无奈,往孟往对面的座位上一坐,掰着手指跟孟往扯:“孟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你养好了伤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况且这些药可是……上好的灵药啊,春儿可求都求不得的,你要珍惜,一滴也不能浪费……”

他苦口婆心叽叽歪歪,孟往却不见有任何动容之色,只是侧头盯着窗户上的木兰雕花纹路,仿佛当颜春没在似的。

颜春这才想起应该开个窗,屋子里过于暗沉了,他连忙起身去将那扇窗推开了,和煦的阳光从大敞的窗间扑了过来,柔雾般将整个房间氤满,瞬间明亮了起来。

“孟大人,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见孟往油盐不进,颜春打算下一剂猛药,“你是被卖进知意楼的,进了知意楼,那就是这里的妓子小倌。赔本的买卖谁都不做,知意楼可不能白买你,你得赶快养好了伤出去挂牌赚钱!”

这一番刺激的言论终于令独自沉湎的孟往回了神,在孟往僵冷而瘆人的注视下,颜春几不可察地打了个激灵,随即摇了摇狐耳,谄媚一笑。

孟往又凝了片刻,终于擡手端了药碗喝尽了半凉的药。

颜春说得是对的,他是被卖进了知意楼,而他自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轮回司的主事了。

他重伤昏迷了三个月,这几日才刚醒来,也只是听别人说,他是在天陲野野地被人发现的。发现的时候满身是血,遍体鳞伤,内外伤都严重,不仅神魂和心脉受了损,外伤也是难得一见地吓人,尤其是肋部的一大道伤口,血肉模糊,似乎还缺了骨。

鬼血辨灵,血色越深的鬼力量也越强,黑色鲜血的鬼并不多见。骤然在野地发现一个近乎于死亡的黑血鬼,可没人敢生出什么多余的心思来,这一见便是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