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谈
清宵夜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地,从宫檐落下。清寒的风从敞开的殿门间钻进去,变冷。
“前辈。”
殿内殿外各一人,静立在檐下秋雨声中,沉默无限。
一派诡谲的气氛中,空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声:“我看看他。”
月余川颇有些狼狈和无奈,顿了几瞬,出言劝诫:“他歇了。”
空候勾了勾唇角,无声地宣布他反抗无效。
月余川无法,只能将人请进去。他说孟往歇了,也算是半对。醉意太深,又经了这么一番打断和惊吓,早已是精神不济,半昏半醒。
他安安静静地卧在榻上,衣衫整齐,搭着一条毯子,像窝成一团的猫儿。与方才对付月余川时的不安分不同,此时倒是乖巧得很。
淡淡的葡萄酒香丝缕入鼻,空候的眸光在孟往身上落了一下,随后将周围都扫视了一番,雕花落地罩边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只酒杯。
晤虞不沾酒,这不是什么秘密,熟悉一点的人都知晓。
空候眉头一皱,瞥向月余川,语气中藏着不悦:“你灌他酒?”
月余川一凛,心头仍旧凌乱,辩解道:“前辈误会了,是他自己喝的。”
“他滴酒不沾,会自己主动喝酒?”空候面上几乎没有什么神情,语气也不尖锐,甚至谈得上平和,但禅林清淡的气质中忽然添了几分冷。
他来行宫看孟往,是随心之举。鬼神早已不需要睡眠,故而深更半夜出行并不稀奇,也不冒昧。
但他忽略了,孟往不是一个人暂居在行宫,等他抵达行宫,侍从通传之后,殿门却迟迟未开。饶是空候经了好几辈子的事,惯看风云,眼下却也有些不自在,殿内之人在做什么,他自然猜得到。
但小侍已经通传过了,他若是现在离开,等明日再见只会更尴尬。索性便独立在宫檐下,一边等人,一边听雨,小铃叮当,直到月余川来开了门。
衣衫齐整,头发束起,丝毫未有凌乱之处,看来他在外边等人的这会儿时间,里边的人也在整理。
毕竟是情人,你情我愿的事,发生点关系无可厚非,除了撞破这点秘事的不自在之外,他不觉得有别的什么。
直到发现孟往醉了。
孟往从不沾酒,若是被灌醉了酒后乱性,那就不是你情我愿了。这事儿的性质变了,是强迫,是诱骗。
……
月余川无奈,孟往会自己喝一杯酒,这事儿是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再辩解也是无用,反而还要讨一个心性不纯,不敢担责的罪名,更惹得空候不乐。
箭在弦上却不发,他自己还憋屈得很,反正自从空候出现,他就没遇上什么好事。孟往这位师父,就像个定时炸弹,随时都能炸他两下,防不胜防。
孟往只是半昏半醒,还没有完全沉睡过去,隐隐听得几句谈话的声音,又迟钝地想起刚才有人敲门,应该是有人来。他半睁了睁眼,眸间朦胧,隐隐约约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师父……”
声音虽然无力且低弱,但这殿中本就静,即使伴着雨声也清晰可闻,将站着的两人间诡谲沉闷的气氛打破了。
空候定了定心神,将月余川抛在一边,过去坐在榻侧,擡手搭了搭孟往的额头,还是那般寒凉的温度,令人一下子心凉了半截。
月余川索性先去唤人煮醒酒汤,然后再折返了回来。
孟往迷迷糊糊,一切事物映在眼中都朦胧不清,纤长的睫羽抖动了一下,在幽微灯火中映下阴影,看上去脆弱而可怜。
“好痛……”他忽然呢喃了一声。
“什么?”空候眉心一跳,询问,“哪儿疼?”
只言片语便将夜的宁静击碎了,他喊疼,但此刻又不回话了,只是半睁一双涣散的眸子,盯着一处,恍若未闻。
得不到回答,空候不安心,偏头瞥见一旁低眉顺眼的月余川,闷声:“你弄疼他了?”
月余川本也焦心着孟往到底哪儿不舒服,听得这么一声质问,当即色变,立马解释:“我们没有关系。”
说完又惊觉不对,摇摇头道:“我们有关系,没有发生关系。”
空候凝了须臾,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眸照看孟往。孟往什么都不说,谁也无法知道他到底在疼什么,或许是肋部的旧疾又犯了,也或许是想起了曾经焚身的那场大火,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反正疼得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