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月黑风高夜
四月初四,署州岐燕郡西时城外,克莱顿驱马狂奔在车辙深刻的官道上。
刘经是克莱顿多年好友。十七年前,克莱顿十七岁,向东游历诸夏,刘经就是他东游结识的第一个朋友。署州土瘠水苦,难生谷物,农民历来穷困,而郡治西时商贸发达,是以百姓耻读书而荣贩商,偷鸡摸狗辈便尤其多。刘经双亲早亡,自幼寄在其父好友张犀膝下,张犀虽待他不薄,然寄人篱下之感无法言语,他由是性子逐渐内向,虽向往繁华外界却依旧整日闭门读书。
直到那一日,鲜少出门的刘经因门童生病而自己出门购书,见到一个在书店里死皮赖脸蹭书的奇怪年轻人,店外还有三个怒视那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貌美女子。
这个蹭书的奇怪年轻人就是初到西时便被偷光了钱财的克莱顿。刘经觉其也是爱书之人,便很慷慨地将这本《诸君论案》买下赠他。克莱顿大受感动,一把鼻涕一把泪,蹦着跳着就抱住刘经,送给这个内向年轻人人生的第一个拥抱。
由是,刘经与扬朗尔格·克莱顿的友谊开始了。
“吁!看着些路!”突如其来的吼声拉回了克莱顿久远的思绪,十七年的光幕迅速划过,眼前突然出现一辆对向行驶的马车,他赶忙夹紧马腹、猛扯马嚼子。
“吁!”骤然施力的马嚼子把马首扯向一边,不及收力的马匹冲出官道好几丈,呼啦啦撞碎无数绿叶细枝,马蹄几乎犁进泥地,险险避开马车。
“吁……”刚止住马匹,克莱顿就忙下马跑回官道。那辆险些与他相撞的马车停在路边,有人掀起门帘探出身来,是一富态中年男子。
“你长……长点心!骑马就不要饮酒了。”富态男子瞧明白了他身上衣裳料子,硬生生忍住了脏话。
克莱顿自知理亏,拱手道歉,上前查看马车是否损坏。
“车没事没事,看你这么急,是去西时救人?去吧去吧。”见克莱顿气度不凡态度和善,富态男子也不为难他。
“敢问阁下,西时发生何事?”克莱顿敏锐发现不对。
“你不知道?最近城里风声可紧得很,官府以过住税专抓商贾,郡狱都塞不下了,好多带着钱财去捞人的。只是有些人,再多的钱也捞不出来。”富态男子打量克莱顿,好心道,“捞不出来也别逞能,听说有一林姓武夫想硬闯郡狱,都被特执衙门挡下了。”
“林姓武夫?”
“是,”富态男子想了想,“听说是很有名的什么枪王。”
克莱顿眉头微蹙,问:“阁下可知为何不放人?”
“好像是人死了……诶?”富态男子正回想,就见这个颇英俊的中年男人脸色忽沉重,转身离去,周围跟着粘稠的空气让他说不出后话。
克莱顿复疾驰。
……
是日夜,厚云遮皎月,风嚎动鬼哭。在署州以北数千里之外的煌州扶风郡,郡治扶风城头上遍插火把,城墙垛口处人影交错,天夏军旗在飘忽的炽热火光下忽明忽暗。
前几日传来消息,北面的敖口、黄家、牛庄等县被大苹乡乱民攻占。斥候探得有近十万乱民聚集,距扶风城不过百里。扶风郡守一面向朝廷告援,一面集合驻军、各县良家子、市井泼皮儿共计三万,严密把守城关。
然而即使扶风城城高河深,还有三万守军,外逃者依旧不计其数。只因扶风连年受灾、官吏贪墨,天灾人祸早已打碎了西北汉子的尊严和体魄,哪里能找到自备干粮武器斗志昂扬的良家子呢?至于那混吃等死的驻军、一哄而散的泼皮能有多少战斗力,就只有天知道了。
一眼望去,城墙上满是或倒或坐连头盔都是斜戴的士兵,巡视城头的郡尉王飞大为光火,高举马鞭边抽边骂,鞭鞭见血,句句家人,终是让这群杂兵连哭带嚎回到战位。
“闭嘴!”被痛哼哀嚎吵得心烦意乱,王飞怒抽墙砖,白痕噼啪。然哀嚎不降反升,愈来愈大。
“闭嘴!都给老子闭嘴!闭……”哀嚎……不,不是哀嚎,是怒吼,是怒吼愈来愈大,不在城头,不在城里。他忽全身血液冰冷,僵硬着向城外看去,原本被漆黑浓墨泼洒的大地正被一个两个无数个炽热光芒遍野点破,火光飘摇举。
紧接着响起的是铺天盖地混着浓烈稻谷味儿和扑面汗水味儿的怒吼:“天夏失命!奸臣满朝!兴我王师!以拯斯民!天夏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