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西弄浪花

漆黑夜晚,岐巍城西某大宅深处,厢房园圃间,琴柳按剑疾走。

她白金长发挽起,湛蓝凤目审视四周,美好细嫩的脖颈上薄汗朵朵,裙摆下白靴点地无声。

她不是在逃。

她二人被抓来时都蒙了眼,天旋地转记不得来路,这宅院又道路复杂难寻出路,若是胡乱四闯撞见他人,更是枉费林珏挨那一顿打。

既然无法逃出去寻克莱顿,那便只能搞出些动静让克莱顿来寻他们了。她相信,克莱顿已在满城寻找他们。

那什么动静在黑夜里能引人瞩目?

火焰万丈高。

约一刻时过后,琴柳东绕西拐来到一处小院,院中有一间有微弱烛光的房间,她屏息贴近,小心推门观察,陈设简单的房中空无一人,只在屋子中设有三桌,每桌上各置一块淡红色木块、几枚竹片。

琴柳迅速转入房间,一一看去,竹片上有端正字迹,内容一致:三等会阵生火不熄。

她凤目微凝,突然转身拔剑,寒冷剑光直指屋门——空无一人。

略微沉寂后,她放下剑,投目阵法,淡红色木块上隐约有光华流转,炽热灵气被封禁在内躁动不安。

想睡觉就来枕头,是巧合吗?

来不及细想,她离开房间退到院中,站稳,双手握剑,内力灌入冰雕剑,于是这柄北境铁匠大师引以为傲的法器长剑亮起淡蓝色光晕,铭刻剑首的五等朝阵“无罪母亲的雕像”被驱动,灯盏内力与天地灵气如鲸吞吸水,巨大剑芒在剑身上延伸,四周空气骤然寒冷。

踏踏——

有脚步声来,继而惊怒女声响起:“住手!”

琴柳表情默然不为所动,挥剑半圆。

淡蓝色剑芒如冷冽弯月坠落,带起亮晶晶的尾迹,稳稳切开承载阵法的木块、破坏其上的阵法结构。

砰!

肉眼可见的炽红色光芒以点扩散,猛然蹿起数丈高的粗大火柱,紧接着爆炸巨响宛若天雷滚滚,在漆黑的夜里荡出去极远。

火光照亮天空的小院里,爆炸引发冲击波带起的疾风逐渐平息,燃烧的木屑如雨潇潇落。琴柳收剑归鞘,仰起脸,被风吹散的发丝垂落脸颊,湛蓝眼眸倒映空中一闪一闪的焰红色亮点。

她忽然转眸向站在小院门边的米禾和年轻女子,声音平静:“该你们逃了。”

……

尘埃落定的房间里,有两人一上一下,在上为清秀少年林珏,半跪若雕塑,右手攥匕在下为健壮男人野果,仰躺若睡狮,右拳绷紧。

“我说,”野果讥讽打破沉默,“你真以为那妮子还会回来救你?”

“与你何干。”林珏冷声。他倒不是怀疑琴柳人品,而是担心松开野果会让琴柳来不及逃走。

野果低头瞧了一眼抵在自己脖颈的匕首,道:“那妮子已走,不如你我齐齐撒手,我保证安稳你有。”

“谢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用匕首抵着你脖子更安稳。”

野果冷冽一笑,刚要开口,忽有巨大爆炸声自外发生,紧接着呼啸疾风狂袭卷过,屋门被吹得大开,窗户困在窗棂上拼命拍打。

林珏野果两人眼底同时闪过一抹惊骇,然两人手上动作具是不松,任由疾风裹挟着灰尘在屋里狂飙。

林珏心中微沉,琴柳刚逃,爆炸声不远,发生了什么?

记得琴柳曾言,她的佩剑雕花剑是一把法器,莫非是启动了雕花剑的朝阵?究竟是什么人迫使她出剑?她逃出去了吗?

数不清的疑惑堆积心头,可他依旧动也不敢动,只能继续与野果僵持。

不久后,有杂乱脚步匆匆而来,熟悉的清冷香气飘入鼻翼,林珏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哟哟,小伙子真是能干,都骑在老辈子头上了。”

林珏面无表情抬头,只见年轻女子怀抱雕花剑轻靠门框,故意取笑;在她身侧,琴柳安静站着,湛蓝美目落在他身上,右手手腕被银丝缠绕;再往旁看,米禾沉默而立。

“还看什么呢,”年轻女子一把挽过琴柳,笑道,“小伙子,我把雪公主带回来了,你总得把躺地上装死的老辈子放开吧?”

林珏看向琴柳,少女轻轻点头。

“外面起火了。”他突然道。

年轻女子脸上笑容微僵。

“克莱顿院长、岐巍官府、以及圣会都能看到火光。”林珏看她,“更为重要在于,你们不能杀我们,你们要将我们交给古云。”

所以我们只要继续僵持下去,克莱顿院长就一定能找到我们。

年轻女子松开琴柳,提步上前。

林珏匕首立刻加力,野果双目圆瞪,年轻女子硬生生停住。

“兰子姐,我来。”剑拔弩张中,米禾忽然道,银牙紧咬的兰子恨恨偏过头去,退回原处。

林珏冷眼看他。

米禾与他对视:“外面是起了火,而且就快烧到此间了,你难道愿做火中怨鬼吗?且就你所言,扬朗尔格院长不久将至,你难道愿他们看着你和雪公主的焦骸而抱憾终生吗?”

林珏有些动摇,仍道:“纵使身死,亦好过在你们手下受辱。”

米禾点头:“是,你死了一了百了,毕竟你是圣会宗主早晚要死。那雪公主呢,雪公主本无生命之虞,破财便可消灾,你难道要雪公主因你而香消玉殒吗”

“今日一切皆是尔等恶行,而非林珏。不要听信他们胡言乱语。”琴柳看向林珏,语气认真。

树木屋舍燃烧味道逐渐浓郁的房间里,噼里啪啦声伴着火光隐约,林珏默默与琴柳对视,他清晰看到少女湛蓝眼眸里无边无际的海洋,碧蓝如玉。

叮——

匕首坠地。

……

亥时正至,鸟静鱼停,岐巍城西,西阳道西,大院深宅,火光冲天。

“所有人听令!卫律封锁街道,州兵包围宅邸,消火队进去灭火,寺卫入宅寻人,快,都动起来,不要走脱了贼人!”

“遵!”

哗哗——

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宅院外,数百人或皂衣、或铠甲、或赤膊、或武袍,都在命令下行动起来:卫律按棍严密把守街道,三两为组敲响周边宅邸大门,问询消息;披甲士兵五人一伍,背弩挎刀、擎枪拥楯,将烧得通红的大宅层层围困;赤膊汉子抓起绵延在街道上的驴车上的水桶,汗流浃背地冲入火场;整齐黑色武袍的寺卫们如迅豹窜入厅堂楼阁,探寻一切踪迹。

嘈杂的大宅门外,克莱顿、李岩、以及刚发号施令的中年短须男人——岐州别驾从事王兹站在一处。

“院长,雪公主可是大国公主,这关头出事,叫人怎么说啊。”因林歆回安都而代治岐州的王兹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普通男人,猝遇大事,难免慌张。

克莱顿心中焦急而不显,轻声宽慰王兹,李岩望着满院大火,默不作声。他虽是水印灵,可以内力化水,但每一滴内力都要自己炼化,修为越高炼化内力的时间也就越长。眼下敌人强弱不明,他不敢随意消耗内力。

而且,他不着痕迹瞥了克莱顿一眼,与雪公主失踪的还有一个少年,虽克莱顿未言明,但他隐约觉得,就是熊耿在岐巍调查的那个少年——林珏。

这少年到底有何奇妙处,能让熊耿调查半年而无丝毫多余消息?记得熊耿曾受命调查开必地动,年初还联合他们特执衙门进行了一场针对圣会的突击行动,难道那林珏与圣会有关系?

李岩正胡思乱想着,忽有一名被烟熏得满脸漆黑的小姑娘跑到他面前,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他差点以为这是附近谁家的小姑娘,就要赶走,幸好习惯性上下打量了眼女孩,才通过衣着瞧明白她也是寺卫。

“上官!”寺正张播这才急匆匆跟在后面出来,见此忙一把拉过小姑娘,向李岩行礼。

李岩记得这名寺正,曾受过他的令。

“参见上官,属下等在大宅北边一柴房查到暗门,只是其中黑烟滚滚难辨通向。颜寺卫勇敢进入,方查明是一暗道。”张播汇报道。

听闻找到暗道,克莱顿与王兹立刻凑过来,李岩也心中大喜,道:“无妨,本官水印灵,冲散黑烟手到擒来。那颜寺卫呢?”

张播拉过一边小脸乌黑大眼睛扑棱扑棱的颜灵:“就是她。”

李岩看了小姑娘一眼,颔首道:“做的不错,有赏。”

张播忙拉着颜灵行礼:“谢上官!”

李岩转头去看克莱顿,后者立刻拥上来:“还请这位寺卫带路。”

……

与此同时,中明道南的博家宅邸,厅堂之下,博元夕斜靠凭几,语气平淡:“宋叔,你们失败了。”

护送赵翔回府后一直忙到现在的宋匡之神色如常,端坐下位,淡淡道:“扬朗尔格回援及时,无暇下手。”

“及时?”博元夕咬牙切齿,“我引走他少说一柱香,自他千里信收到消息至回援,这么长时间里,小侄不相信几个少年能让您两位半、步、尊失手,呵,还真失了一手。”

宋匡之脸颊微微抽搐:“赵翔是为少主受伤,少主似乎不应该如此说话。”

博元夕冷声:“不要忘记,你们是为他老人家消辱而去的,是为他老人家,不是我。”

刻薄寡恩的家伙。宋匡之忍下一口气,面无表情,起身离席:“家主会知道此事。”

博元夕不语。

宋匡之走后,他拍拍手,于是糜仁从堂后小门转出。

“去,”博元夕神色阴冷,吩咐道,“照计划你先与琴柳的近卫接洽,务必要在后日上路前明确她的护卫力量。”

“是。”糜仁犹豫了下,问,“那林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