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修复瓷器,是重塑也是破坏。

在重塑另一种美前,先破坏原本的美。

南潇雪先前不怀其他意图的打量过安常的手,十指纤纤,和湖中的嫩菱一样透着白软。南潇雪望着她点燃莲纹铜炉里的焚香,手指轻柔而灵巧。

彼时的南仙尚未想到,有一日这样的轻柔与灵巧,会被施展到自己身上。

而到这时她才明白,那样的轻柔间其实有干脆的利落。

痛楚于她而言并不陌生,舞台上她断过骨头裂过韧带,作为学舞的人,她的一生都与痛楚相伴。她陌生的是痛楚发生的瞬间,却能把人抛掷向另一个极端。

走廊传来其他人的脚步,老式民宿木板那么薄,甚至她们压低的交谈声也隐约可闻。她们在说她的名字,叫她“南仙”。

南潇雪模糊的想,她是仙么?真是谬赞了。至少这一刻她只想沉沦人间,以这具凡俗之身,去贪一晌的欢愉。

直到门外的人尽数走过了,安常才放开捂在她唇边的手,细长的手指拂了下她染汗的额发,小声说:“你好白。”

她垂眸,几乎瞬间明白了安常的意思。

因为安常也是同样的白,甚至连白生生的肩头都铺了薄绯。因为白,那反差鲜明的血色就格外醒目,一团团晕染得丝毫不均匀,叫人察觉血脉里的躁涌。

而此时的她作为被施予者,一定更甚。

她把一只手臂打横搭在自己额上,呼吸未平,带动着胸腔里同样节奏的怦然。

哪里是仙呢,她被一个小小巧巧的水乡姑娘,攥着腕子轻轻一带,便毫无保留的跌入了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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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依偎着躺了会儿。

安常的胳膊搭在南潇雪肩头,那样嫩,总让南潇雪想起初成的藕苗,碰上去润润的,好似可以掐出水来。

“要在这睡一会儿么?”南潇雪软着嗓音问。

安常撑着身子起来,看一眼时间,八点过了。

她道:“你睡吧,我得先回家,不然外婆会怀疑。”

“怕她骂你?”

安常抿唇笑了下,摇头:“她发现的话,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南潇雪觉得安常乖得可爱。

一边极其内向而害羞,一边该做什么的时候又一点不迟疑。

她瞥着安常穿好扎染蓝布衫子和牛仔裤,自己给倪漫发了条微信,交待不用送早午饭。

觉得浑身都乏:“我得睡一会儿。”

“好,你睡吧,晚上见。”

安常溜出去前,站到南潇雪床畔,犹豫了下才问:“如果我亲你一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黏人?”

南潇雪懒洋洋擡手,在自己额上点了点。

到这时,她又像舞剧里的精魄了,看着清清冷冷,实际媚气丝丝缕缕的从骨缝里往外冒。

安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悄悄从后门溜出民宿。

偏偏遇到商淇,正打完电话往她这边走。

商淇这人从来不休息的吗?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商务电话要打?

安常只好迎上去。

“那个,谢谢。”她尴尬得要死。

“指甲刀是你用?”商淇瞥她一眼:“你终于行了?”

安常:……她什么时候不行了?

这才恍然大悟,上次商淇问她那句“你是不是不行”到底什么意思。

她耳朵快要滴血,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再见”埋头就走。

回到家,文秀英已经起来了,她一推门被抓个正着。

“你现在才回来?”

“噢,”安常拴上门,慢吞吞转身:“昨晚南老师过生日,剧组一起去杭城唱歌了,现在刚回宁乡。”

“南小姐生日?啊呀我都不知道,送她些什么好呢?”

“不用了外婆,她什么都不缺,而且我已经送过礼物了。”

“你送的什么?分量够么?”

安常想起南潇雪脸颊一路染往太阳xue的绯色,微挺的腰肢和绷紧的足尖。

“应该……是够的吧。”

“你到底送什么?”

“哎呀,秘密。”

“到底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安常揽着文秀英的肩把她送进堂屋:“外婆你忙你的吧,我去补会儿觉。”

她回到卧室,搬出笔记本电脑,登上心理咨询网站。

患者1:【你好。】

患者1:【你好?】

章青不在线。

安常只好合上电脑,躺回床上。

她意识很兴奋,可身体的疲惫是本能,渐渐阖上眼。

许久没睡得这么沉了,倏然睁眼的时候,生出一种茫茫然不知天日的感觉。

她侧躺着对着窗外,一掀眼皮,就望见连绵的雨,从灰瓦屋檐上丝线一般垂下来。

雨声混着文秀英偶尔走动的脚步声,天光和雨气又一起激发出窗台上那盆兰花的香气。

梅雨季的天总这样灰蒙蒙的,让人完全分不清现在几点。

安常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这只是宁乡梅雨季普通的一天,而她已经在这里午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境。

她一下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继而,披在肩头的长发弥散出丝丝的香味。

那香味一点不日常,不来自于她的沐浴液花露水洗衣粉,那是南潇雪洗发水的味道。

她拎过一缕头发闻了闻,摸过床头充电的手机一看,已是下午三点。

去染坊已经来不及了,打个电话过去跟苏家阿婆请假,跳下床打开笔记本电脑,章青已经回她了:【你好。】

安常打字:【我觉得我真的有性瘾。】

【……这位患者,我都说了这是有医学判断标准的。】

【可我刚从她房间一离开,就马上又想了,这正常么?】

【嘿,我怎么觉得你是臭显摆?】

【没有显摆,要是显摆的话,我就给你写小作文了。】

【别别,你还是放我们平台一条生路吧。】

【我是真诚的提问,我不是一般的那种想,是特别想,而且我……】

又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这位患者!就算你不写小作文,把你如何渴望描述得这么生动也不行啊!】

【……好吧。】

【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有这种感受,还存在另一种可能?】

【嗯。】

安常顿了顿,在键盘敲下她自己也心知肚明的那个原因:【我真的很喜欢她。】

******

晚上到片场,安常见到南潇雪,张了张嘴。

南潇雪眼神从她身上掠过,这时好些人簇拥到南潇雪身边:“雪姐……”

安常撇开眼,打消打招呼的冲动。

明星南潇雪和真实的南潇雪之间,面具后有一条幽暗的缝隙。

而众人的南潇雪和安常的南潇雪之间,也有着那样一条缝隙。

片场灯光越亮,簇拥南潇雪的人越多,越显得那条缝像幽深的峡谷,人的淡淡失落掉进去,一直触不到底,便一直往下落,直到在极遥远的地方传来闷闷回声。

又过了会儿。

“安常,过来一下。”

牟导去找南潇雪商量场景,照着惯例把安常一同叫过去。

南潇雪手里不知哪来一个橘子,好像刚才片场有人在发,量不太够,不是人人都有,南潇雪分得的那个黄澄澄的,捏在手里,手腕转两转,不经意的抛起又接住,一下,两下。

安常盯着那皓腕,想着今早是如何被南潇雪搭在自己额上,好似借此掩藏未平的喘息,薄唇间似叹非叹,那样的一声,让安常胸腔里莫名升起一股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