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经雨透陌青青青

25、送葬

    七日守灵,孝帛未解。直至第七日清晨,陆棠亲自送父亲出殡。
 




    这一日,整个十里长山皆披素缟。漫山遍野的白幡高高低低地迎风翻卷,纸钱如雪,在天光未明的山风中零落起伏,给整座山脉染上了哀意。天未亮,山门前便燃起送灵香炉,三牲果品依序摆齐,鼓角声远远传来,沉缓低回。
 




    陆棠头戴素冠,身着粗麻重孝,腰间未佩兵刃,跪在灵前。她手执魂帛,面容沉静,不悲不怒,目光却一瞬未离那副沉沉棺椁。
 




    这身孝衣,是陆峥亲手为她备下的。他说:“若有一日我先走一步,这身衣服,你要穿得稳。这山寨你要撑得住。”
 




    她答应了。所以她不能哭,不能倒下,要好好送他走过最后一程。
 




    棺椁自堂中缓缓抬出时,山风吹动灵棚门口悬挂的白绸,那字字“万古流芳”,在风中猎猎翻飞,仿佛这座山寨也在为昔年旧主送别。灵车起驾,白纸引路,号丧长鸣。山中弟兄列于道旁,皆披麻戴孝,刀不出鞘,挺腰而立。灵车过处,诸人默默俯首,拱手施礼,低头不语。亲近之人则手持麻绳,随行送葬。
 




    钟鼓声声,回响山野。漫长的山路上,棺椁缓缓前行,纸灰飞扬,天地之间仿佛只余这一道肃穆丧列。
 




    行至寨西旧冢,陆棠脱下外袍,亲执铁锄,掘土三铲,再由守冢长老接手安穴。随后,她跪于棺前,奉盏奠酒。待最后一抔黄土覆棺,四周人群皆静默低首。风穿山林而过,白幡翻飞,如惊鹤掠空,又终于归于沉寂。
 




    她的父亲,陆峥,十里长山的旧主,至此长眠于山林之间。
 




    跪别之时,陆棠在一片肃穆中三叩而起,一言未发地走下山道。
 




    等到重归山寨,日子还要继续下去,她如同此前几天一样,召集众人安排接下来的事务。魏颂余党的清剿、山寨的修缮、防卫的调整、兄弟们的抚恤……她一件件地交代着,声音平稳冷静,眼神清明。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众人散去,她才独自离开了。
 




    她去了小校场。她没有告诉顾长渊,她独独偏爱这个被废弃的小校场,也因为这是小时候父亲教她习武的地方。
 




    陆棠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坐到了那根早已斑驳的旧双杠下。双腿蜷起,手臂抱膝,头埋在臂间。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偶尔树叶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不远处倒塌半边的木制刀架上。
 




    那上头仍留着几道斑驳的刀痕,是她幼时劈下的。那时她手还小,刀太长,招式总是断断续续,持刀亦是不稳。陆峥常在这里一边看,一边教,时不时皱眉点出其中要害,她嫌他唠叨,总是笑着赶他走,陆峥也并不真走远,每次都会在不远处站一会儿,看着她练完才离开。
 




    如今,他再也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