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饲育实录四只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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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利亚憨憨一笑,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很耐揍。”
“啊?”图安有些吃惊,“他们揍你了?”
乔利亚耸耸肩,语气轻松:“也许吧,我不清楚。”
“你——”图安反应过来,捶了一下乔利亚结实的手臂,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样,乔利亚的肌肉并不十分夸张,却结实得不得了,仿佛触碰到的是某种合成材料似的。
看到图安的表情,乔利亚觉得十分有趣,问:“要不要猜猜我的族类?”
“我哪里猜得中……”图安正要摆手回绝,突然想起什么,有些不确定道,“……铁定甲虫?”
这是他养殖过的虫子里最抗打的一种。
铁定甲虫拥有十分坚固的外骨骼,被汽车碾过也能安然无恙,制作标本时,铁定甲虫的外骨骼坚硬到制作者必须用锤子和钉子才能将它固定在纸板上。
其余的小虫子身娇体弱,一个巴掌就能给整个家族灭门,唯独铁定甲虫,一巴掌下去硌得手掌疼三天三夜。
乔立业笑着点头,默认了这个猜测。
图安有些难以说明的成就感。
看,他虽然分辨不出雄虫雌虫,但是能猜出虫的种类——只要不是像「大河」「某瞬」这样的概念虫就行。
想到这儿,他追上法布里,问他:“你是不是熊蜂?”
法布里吓了一跳,看清楚是他之后才送一口气。
但是听到图安的疑问,他老大不高兴地撅起嘴,嘟囔道:“你好生没礼貌!熊蜂有那么多种类,你怎么能用这么宽泛的名词来定义我?”
图安好脾气道:“好好,是我唐突了,请问你具体是什么熊蜂?”
他说着,绕着圈儿打量法布里。
法布里很习惯被人这样“欣赏”,像只高傲的小孔雀一样仰着头,任由图安打量。
嘴里道:“你猜!”
图安:“你脸蛋子肉嘟嘟的,应该是某种短颊熊蜂吧?”
法布里勃然大怒,还没来得及跺脚,图安已经早有预感,后退两步,小跑着离开了。
徒留法布里一个人在原地生闷气,只能看着图安笑嘻嘻地跑远,
“哎,别忘记我跟你说的!”他不忘回身叮嘱法布里,“要保持你本来的样子,知道吗?”
法布里翻个白眼,转身走了。
教师休息室里,鬼覆面正在饮茶——他还是没有摘下面罩,因此说是饮茶,实际上不过是隔着面罩的呼吸孔嗅闻茶香。
他面前的桌子上,三面显示器将他环绕,每个显示器分为十八个小格子,清晰记录着考生们的动向。
看到有人追逐乔利亚,想要抢夺筹码,鬼覆面嗤笑一声。
乔利亚甚至没有多跑几步,就在原地蹲下,头埋在膝盖上,手攥着筹码不放,那人一脚踹过来,乔利亚纹丝不动,但是追逐者自己反倒是抱着脚喊痛。
鬼覆面啧啧一声,评价:“空有悍勇。”
看到法布里走走停停,时不时休息,还因为嫌弃天热,饶道还去便利店买了瓶水,瓶装水没有配备小口径吸管,法布里不满,在收银台和店家吵了半天,结果收到一枚被当做徽章售卖的筹码作为服务不周的补偿。
鬼覆面叹了口气:“现在学校里的这些工作人员怎么都怎么狗腿?是被投诉多了?。”
看到图安站在门口,仰起脸——
鬼覆面悠闲不再,猛地放下茶杯,难以置信地凑近了屏幕。
这小鬼是怎么找过来的?
不过找过来也没有用,他是不会给这小鬼筹码的。鬼覆面想到这,放松不少,身子一软,又靠着椅背开始“饮茶”。
画面里,图安敲了敲门。
鬼覆面没有说话。
对方倒是也没客气,自己把门推开了。
鬼覆面有些无奈。
学校里的老师办公室都这样,主打一个永远对孩子们开放的理念,根本就锁不上。
图安进来,客客气气地带上门。
他抓着书包带子,站得端正,模样乖巧。
“老师下午好。”
哟,还是个知道打招呼的好孩子——鬼覆面啧了一声,道:“讨好我也没用。”
“有没有用还不一定呢,”图安笑眯眯道,“而且我没有讨好你,我只是有礼貌。”
说着,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会客的沙发上。
鬼覆面也随他去,反正那沙发本就是给来办公室的学生坐的。
他也不介意图安待着这里,反正浪费的又不是他的时间。
图安坐下来之后,就开始掏出书包里的「啤酒瓶盖儿」仔细研究,一言不发,倒是不讨人嫌,但是他坐在那里半天,什么都不做,搞得鬼覆面有些不安。
这好好的下午茶时光享受到一半,眼前突然冒出个人,总是有些让人心烦意乱的。
“别怪我没提醒你,”鬼覆面没好气儿道,“第一天是寻找筹码的黄金时间,第二天基本上就找不到什么筹码了,那时候就只剩下掠夺。”
图安问:“那第三天呢?”
“第三天?第三天就是已经注定出局的人哭天喊地,或者苟延残喘斗个鱼死网破、结果筹码都是无效筹码、愤怒指天骂地的环节。”
“哦,是吗。”
图安表现得不太在意。
鬼覆面有些不高兴了。
“你这是已经放弃了?”问完,不待回答,他自言自语道,“也是,你们这些高歪门邪道、走野路子进来的人是不会珍惜考试机会的,反正总会被再塞进来,一而再再而三地、一点不考虑学校的死活——强硬又武断地、简直像是一种罪恶的倾销行为。”
图安:“主考官好像很不喜欢我们。”
“你们?你们这些考生?不不,你搞错了,我谁都不喜欢,”鬼覆面摇头,“只是在我讨厌的人之中,你们这些喊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崽子’名列前茅’。”
对着注定落榜的考生使用名列前茅这个词语,结合语境形成一种反讽效果——好球!
这让鬼覆面很是得意。
别的老师总是嫌弃他说话颠三倒四,但是实际上,鬼覆面觉得自己很会双关语。
看,着黑头发灰眼睛的臭小子不就被他这个绝妙的双关语震住了?像是个傻子似的举着绿色的「啤酒瓶盖儿」放在眼前,仿佛把自己当做一只用啤酒瓶盖儿缝做眼睛的布娃娃似的。
“你几岁?”鬼覆面轻蔑道,“怎么这么幼稚?拿着圆形的东西装眼镜这种把戏都能玩得津津有味?”
很多官员家的孩子被宠坏了,性格和脑子一起坏掉,蠢得让人发笑——难道这孩子也是其中一个?
有可能。
因为只有痴傻的孩子才会寻求同伴、积极抱团。
鬼覆面撑着脸,淡淡道:“我看到你交了两个’好朋友’?是吗,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最后还是走散了?”
他难得有些耐心,对图安表现得像是个老师,但是图安却不搭理他。
图安只是坐得端正,玩着筹码。
他将筹码在眼前的矮几上一字排开,数来又数去,然后说:“好了,够了。”
鬼覆面嗤笑一声,懒散道:“够什么够?”
图安手里只有两枚筹码。
这甚至不够他去购买中途退出的券的。
“不够吗?”
图安抬头,看着鬼覆面。
鬼覆面觉得很无聊,但是看着傻孩子犯蠢也算是一种乐趣,他大发善心,道:“五枚才够,你们三个人需要十五枚,当然,如果你们还是同伴的话……”
提到同伴,图安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似乎是很沮丧似的。
鬼覆面的变态心理大大得到满足:“哦,他们果然抛弃你了吗?”
图安掀起眼皮。
凝视那双灰色瞳孔的时候,让人想起浓雾泥潭中的矿石,要待浓稠的灰色大雾散尽、粘稠的灰色泥水澄清,一切的一切结束之后,矿石才会显露真容。
灰色与灰色之后,暴露在视线中的还是纯粹的灰色。
就是这样一层一层又一层的,灰色之下又是灰色。
干净的,纯粹的,真实又坚硬的灰色。
“怪不得有学生能从你这里骗到多达五枚之多的筹码,”图安语气感慨,“老师您真的很容易上钩。”
鬼覆面脸色一沉——因着那层覆面,图安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知道那张脸上的颜色此时一定很不好看。”说些什么蠢话!“
鬼覆面莫名紧张起来,他将视线落在显示器上。
这孩子的两个同伴——那个身体结实的高瘦寸头正在自助银行门口,弯着腰,似乎在阅读银行的广告;而那个趾高气昂的卷毛小孩站在自动售货机旁边,正在不断地往里投钱。
鬼覆面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嘲哳的嘲笑。
“你的一个朋友已经准备去购买掠夺筹码了,而另一个似乎正在购买退出券……傻小子,你以为自己在这里故作聪明地放几句狠话有什么用吗?好吧,也许我会因为怜悯你,而再给你一枚筹码之类的,你只要跪下磕个头就好了……”
话没说完,突然,桌上的立牌被一只手按在桌面上,啪嗒一声,干脆利落地地打断了鬼覆面的屁话。
鬼覆面一怔,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走到了他办公桌前的图安。
“仔细看看呢,”图安手搭在一面显示器上,手指下垂,很贴心地给鬼覆面指了指位置,“缩放一下画面,看看我的同伴们到底是想走捷径还是想退出。”
他的语气玩味,语调悠扬,明明是清朗明快的少年声线,莫名又有些恶童般恶劣狡黠。
鬼覆面的表情变了——图安依旧是看不到的。
但是他感觉得到,鬼覆面整个人呼吸的频率都因为愤怒和难堪而变得沉重了。
“你要多少?”
鬼覆面语气生硬。
图安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鬼覆面眼前晃了晃。
“我也不要多啦,就一枚吧。”
鬼覆面沉默着从袖子里排出一枚筹码。
还没收回手,就听到图安道:“……哎呀,毕竟我和某些人不一样呢,也不会张嘴闭嘴就是跪下这种折辱人格的命令呢……”
鬼覆面:“你到底想怎么样?”
图安眨了眨眼:“至少要真诚一点吧?看着我的眼睛,双手奉上之类的。”
鬼覆面深呼吸,忍住了要拍桌而起的冲动,双手捧起那枚筹码——
图安冷声道:“我说,看着我的眼睛。”
鬼覆面动作一僵。
有一层覆面的面罩做遮挡,无论他是否看向图安的眼睛,对方都是不会知道的。
现在图安要求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就意味着,图安要确定这一点。
而确定鬼覆面是否正看着图安眼睛的最直接了当的证明方法只有一个——
拿下面罩。
鬼覆面语带讥讽道:“你会后悔的。”
第58章 帝国军校·典礼 团结就是力量……
正午。
帝国军校。
秋季开学典礼。
因为又过了一个季度,帝国军校的学生们纷纷换上了更有秋日风味的枫色制服。
制服配有驼色的薄大衣披穿,以供抵御寒冷之用。
法布里嫌弃大衣笨重,不肯穿,在台子上站了一会儿又觉得冷,抱怨着开学典礼为什么不在礼堂里开。
刚好图安觉得这大衣披上让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枚臃肿的油炸蝉蛹,激起他不好的回忆,不太愿意穿,听法布里说冷便脱了给他。
法布里也不说谢谢,不客气地拿过来披上。
图安比法布里身量要高,衣服自然更大,法布里穿上之后连脖子都没有了——
法布里抱怨:“我已经堕入了一个完全没有审美的炼狱。”
乔利亚呆呆地眨了眨眼。
他还在回忆刚过去不久的特招考试——
“你真聪明,”乔利亚不知道第多少次真心诚意地赞美图安,“你怎么知道那几个人占领的自助银行和自动售货机都是假的?”
图安一开始让他们去寻找真正的银行和售货机的时候 ,乔利亚还一头雾水,觉得那两个地方不是都已经被那小团伙占领了吗?
图安却说:“他们要是不想让我们通过考试,就不应该那么大张旗鼓地把这两个地方圈起来,还昭告天下,恨不得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
他已经默认那七人小团伙和主考官是一伙儿的了——即使他们互不相干,但是目的一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想让太多考生顺利通过考试。
那么他们做的事情也该是一致的,那就是尽可能地给考生下绊子。
那既然要制造阻碍,七人小团伙为什么还要霸占银行和售货机,抢夺并买卖筹码呢?
这时候仔细想一下就会觉得太古怪了。
“如果你不想让人通过考试,你会怎么做?”
图安问乔利亚。
乔利亚思考之后回答:“我会鼓励退出,阻止存资,把来存钱的人的筹码都拿去给想要退出的人。”
然而七人小团伙做的却是,在售货机旁蹲守,掠夺筹码,然后在银行售卖筹码,将考试通过的资格明码标价。
法布里插嘴:“那这不是和你的推断冲突了?他们也许并不想阻止考生顺利通过考试。”
乔利亚也说:“或许他们只是想要敛财。”
阻止退出,独占银行,贩卖筹码,哄抬价格——这一套流程下来,倒是和乔利亚熟悉的经商手段相似。
“这是特招考试,能拥有名额的人非富即贵,哪里需要趁机敛财?”法布里倒是不认同这个看法,反而代入自己,信心十足道,“也许他们就是性格怪异,想要给其它人添点麻烦。”
图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嗯,这一场对话,凸显了两个人不同而鲜明的性格。
乔利亚务实求真,法布里则随心所欲。
图安笑了。
“你们的猜想都很有意思,也很有道理。”
法布里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你觉得自己出错了?”
图安卖了个关子,故意停顿不语。等到法布里有些生气,皱着鼻子,作势要捶他的时候,他闪身躲开,让法布里落了个空。
法布里还没来得及生气呢,就听到乔利亚很诚恳地说:“如果一个问题能被所有答案解决,那不是这个问题出错了,就是这所有的的答案都不对。”
他问图安:“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法布里也不生气了,追问图安:“是啊,你快说。”
“我倒不是故意想卖关子,”图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监控器,垂着头,低声道,“但是总要演一演,不看到我们愁容满面地为了筹码伤脑筋的样子,主考官是不会放松警惕的。”
一听到主考官三个字,法布里就有点不大高兴,噘着嘴,小声嘟囔道:“那个臭老头!”
乔利亚则更关心那七人小团伙不对劲在哪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图安。
图安说:“那是个七个人的小团体。”
乔立亚和法布里眼巴巴看着他。
图安愣了一下,又煞有介事道:“那是个,七人的小团体!”
乔利亚一脸迷茫。
法布里则是急了,伸手推了一下图安,催促道:“你倒是接着说呀。”
图安也有些懵。
“我说完了呀。”
“什么?七个人的小团体,就这几个字?就说完了!”
“对啊,这就是你们忽略的地方,”图安回答,“也是解密的关键。”
法布里瞪了一眼图安,还不等他发作,乔利亚恍然大悟。
“啊,是的,他们是七个人的小团体。”
法布里:“……七怎么了?”
这种三人行必有一呆、而这个呆瓜还是自己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法布里简直要气死了。
乔利亚给他解释:“三个人守银行,三个人守售货机,还有一个人呢。”
法布里还是摸不着头脑,但是看乔利亚眼神真挚,好像又没有在耍他,他不太确定道:“去、去搜寻筹码了?”
“不是去搜寻筹码,”图安说,“他是去找真正的银行了。”
“那些人根本没有足够的「搜寻」筹码,也不知道真正的银行在哪儿,他们只是想要拖住其他人的脚步,同时以虚构的名额换取「掠夺筹码」,等同伴找到真正的银行之后,他们再用骗来的「掠夺筹码」通过考试。”
法布里呆了一秒,然后愤怒道:“他、他们卖的是不是假货、是空货!”
法利亚欣慰道:“是的,这就是空手套白狼,我家附近很多商人都是靠这样倒卖空气发的家。”
谎称有货,收取货款,再用货款去购入货品,至于货品的去向嘛——在这个情景里,这货品是为他们自己所用了。
而那些无辜的考生,就在辛辛苦苦为这七人的小团体做嫁衣。
“他们霸占的不是银行或者售货机,霸占的是大家思考的空隙,假如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银行和售货机在哪里,自然会在搜寻筹码的时候分出心力留意,但是它们钻了空子,让考生们先入为主地以为银行和售货机已经被人攻占了,那么大家接下来思考的就是如何越过他们这道关卡、顺利退出或者存钱,反而忽略了银行本身的真假。”
“真恶毒,这样不是耽误大家时间吗,等他们找到银行,用掠夺筹码通过老师,那别人怎么办?那些向他们购买’过关名额’的人难道还有功夫再去寻??找筹码吗?”
法布里很愤怒,看来已经代入了顾客的视角。
乔利亚则冷静很多,赞叹这帮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设下这样的陷阱。
“筹码难找,但是人是很容易聚集起来的,我看,说不定已经有人购买他们的虚拟’筹码’了。”
法布里瞪他一眼:“你跟谁是一伙儿的?”
乔立亚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还想问你呢,同情那些买名额的人做什么?”
他们自己不动脑子,臣服恶霸,竟然同意购买名额这种荒谬的事情,使市场秩序被扰乱,可以说是恶有恶报,真不知道法布里同情他们做什么。
法布里被这么一问,也愣了一下,仔细想想,好像是不管他事。
“总之,你们先去找到真银行和真的售货机,”图安制止了两人的争吵,道,“等我一会儿,我去拿剩下的筹码。”
乔利亚有些犹豫:“可就算主考官把筹码全给你,你也不够……”
“够的,”图安打断他,信心十足道,“反正我们三个人的筹码,肯定是够的。”
之后,乔利亚就按照图安给画的小地图找到了真的银行。
图安说,除开人流交通的影响,大部分银行都会选择和竞争对手建在一起,而在这个考场内,银行的竞争对手可不是另外的银行,而是自助售货机。
这两个设施都需要考生交付筹码,只不过一个是通过考试,一个是退出考试。
这样的设置是为了鼓励考生不要退出考试——当一个考生寻找半天,仍然凑不够五枚筹码的时候,他身心疲惫,垂头丧气地来到自助售货机前,想要用三枚筹码购买一张退出券。
抬头一看,旁边就是自助银行——
这时候考生就会想,我都有三枚筹码了,还差两枚,不就可以通过考试了吗?
人是不容易死心的生物,收到这种想法的推动,很大概率,考生会放弃退出,继续考试。
这也侧面说明了特招考试是希望考生们尽可能地通过考试、不要中途推出的。
那么这样的考试,绝对不会像是主考官说的那样,找筹码难如登天——难度是要有的,但是绝对不能让人无法克服,否则就失去了考试的意义。
考试是为了引导和筛选,而不是为了淘汰和拒绝。
确定了两个设施挨在一起之后,就是考虑同时容纳它们两个设施的选址。
因为是学校内建筑,所以不用考虑太多交通或者人流量、停车位之类的因素。
那么就是设施本身所需要的条件——
保障筹码的储存和交易。
银行和售货机内都有大量筹码,如果不被保护起来,那么很有可能会有人就地取材,抢了又存。
所以一定要确保安全性。
而售货机被用来投放筹码换取退出券——主考官说过,不是拿着退出券就可以自己大摇大摆离开烤肠的,是换取退出券之后会有工作人员来领人离开。
那么这意味着工作人员必须时刻关注自动售货机,并且所处的距离不远,这样才能保证可以随时、并迅速地带人离开考场。
所有看似关联不大的条件被一一列举,在学校里,一个安全的,被人时刻监控和关注、且有人驻守看管,同时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那不就是门口保安亭了吗?
银行和售货机就修建在保安亭附近,而保安厅里的也不是保安,而是随时准备带人退出考试的校工。
毕竟这整个考场都已经被电网环绕,哪里还需要保安看守呢?
为了避免主考官起疑,法布里和乔利亚分头行动,保证两个人不同时出现在某一个监控画面里。
两人前后脚来到了保安亭。
乔利亚在银行门口稍作停留,阅读了所有的广告推荐和存款政策——
对于金钱相关的东西,商户的儿子极度敏感。
他欣喜地发现,也许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被七人小团意蒙骗了,至今没有人来光顾真正的银行,银行的电子光屏上甚至跳出了今日首先存款客户享受存款双倍的福利。
乔利亚又惊又喜,同时也疑惑难道图安连银行的优惠政策都能够料到?
料事如神成这样?
不管如何,在确定了所有条款之后,他走进银行,为自己和法布里、以及图安的账户上存款七枚筹码。
机械音提示:【恭喜您,您为今日首位存款客户,所存款项数目即刻翻倍。】
这样,他得到了十四枚筹码,关于如何分配——乔利亚没有多犹豫的,为法布里和图安的账户上各自存款五枚,紧接着为自己的账户存款四枚。
他相信图安。
图安一定能从主考官那里拿到最后一枚筹码。
而法布里一路磨蹭,好不容易走到售货机跟前,第一件事就是打砸售货机出气。
这也是图安的要求之一。
法布里干别的没什么把握,唯独发脾气这一件事,他敢说没人比他更拿手,那火气说来就来,连骂带踹,很快就把驻守在附近的工作人员给引了出来。
“这位同学,请住手!”
考试规则里可没说要爱护考试用具——法布里趾高气扬道:“我又没违反规定,你管我干什么?”
其实是有这条规定的。开考前本来有一大段巨细无靡的考生注意事项,当然也包括了爱护考场环境及爱惜考试用具等条例。
但是主考官偷懒,跳过了这个步骤——
工作人员在心里流泪,暗道鬼覆面啊鬼覆面,只不过按一下按钮放广播的事你都懒得做,真是服了你了!
但是面上还是要赔着笑脸,试图好言好语把打砸售货机的法布里给劝停。
他忙着保护学校财产,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黑影窜过,有人猫着腰,讯速地绕过了治安岗亭,来到了被治安岗亭遮挡住的建筑。
被严加保护和隐藏的,除了自助银行和售货机,大概就是主考官本人了——
因为和自助银行以及售货机一样,他身上也有筹码,而筹码,总是要被放在一起的。
乔利亚不知道图安和主考官都聊了些什么,很是好奇,问图安,图安只说,和主考官一起喝了茶。
但实际上,面对主考官覆面之后的那张脸,就算是再香醇的茶,应该也没没几个人喝得下。
图安回忆起那张脸。
鬼覆面语带讥讽,道:“你会后悔的。”
图安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遍布伤痕或者是趋于融化的面孔——但是没有。
鬼覆面摘下面罩。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脸型方正,五官分散,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路人长相。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值得他覆面示人的话,那么就是那条虫子了。
有的时候,人受了伤,皮肤愈合后疤痕凹凸虬结,形似皮下钻了一条蚯蚓,人们会说,哦,那人脸上伏了一条肉虫。
但是鬼覆面的情况绝对不是这种常见的比喻手法。
他是脸上真有一只虫子——从左太阳穴,蔓延至右脸耳侧。
看形态,是一条细长的蜈蚣,纤而密的百足仿若血管一样密密麻麻,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深色——但是也不至于害怕,因为这条蜈蚣不是趴在人脸上,而是隐身于皮肤下的。
皮肤被它撑起,略微变形,给人一种下一秒就有邪祟破皮而出的错觉。但实际上,它十分安静乖巧,只是偶尔,才会摇头摆尾,发出钻咬血肉的稀碎响动。
这感觉真是奇妙。
图安目不转睛地盯着鬼覆面的脸。
如果乍一看,一定会以为那只是一道普通的、粗而长的疤痕,但是一眨眼,那疤痕便舒展百足,调转方向,鬼覆面的脸皮撑起又落下,然后像是保鲜膜一样紧紧包裹住黏附在肌肉上的蜈蚣,凸显出它细长的身段和灵活的脚。
鬼覆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图安,想象中的恐惧、厌恶、鄙夷或者嘲笑没有一个如期而至。
格老子的,怪人一只。
鬼覆面在心里暗骂一声,然后双手托起那枚筹码,递给图安。
图安收下了,但是也不离开。
甚至欺身靠近,手臂揽着显示屏边框,微垂下头,问鬼覆面:“诶,这玩意儿是活的?”
鬼覆面:“……”
他眼角略微抽搐了一瞬,那蜈蚣似有感应,百足忙碌起来,缓慢地避开眼部肌肉。
图安眨了下眼。
他好像看到了一条棕褐色的细足从鬼覆面的左眼眼球上一闪而过。
那蜈蚣这会避开了主要五官,停顿在一个完全的姿势上,这样只看局部的话,鬼覆面看上去形容正常,不过是个不苟言笑的、穿一身黑的中年男人。
“好了,筹码给你了,你不能广而告之所有人银行的所在。”
鬼覆面冷冷道,紧接着又戴上了面罩。
“寻找和辨别银行也是考试内容的一部分吗?”
图安追问。
鬼覆面嗤笑了一声。
“谁知道呢,我已经忘记这场考试的具体内容了,也许这场考试就是为了筛选出一些很会找东西和捡东西的小狗吧。”
图安若有所思,把筹码抛着把玩,然后道:“……哦,在你眼里考生都是狗啊。”
鬼覆面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筹码高高抛起又落下,被他紧紧抓在手心。
图安语气惋惜:“那都是小狗了,乱吠大叫昭告天下某些东西也很正常吧?”
毕竟哪有小狗不喜欢叫的呢?
鬼覆面立马紧张起来,呵斥道:“你不能坏了规矩!这会毁掉这场考试的!”
“规矩是什么?”图安感兴趣地追问,“仔细跟我讲讲,这场考试是怎么考的。”
鬼覆面不语。
图安左看右看,找到一个广播,作势要去按按钮。
鬼覆面大惊:“混账!不准动!”
图安比他更惊讶:“你让我别动就别动?你还真把我当小狗啊?”
说着,就要去够话筒。
鬼覆面没法子了,斜一眼图安,心想他已经拿到了想要的筹码,算作通过考试,跟他透题也不算是作弊——
说起作弊,这场特招考试本身设立的动机就不太光彩,他又何必那么死板。
鬼覆面深吸一口气,道:“特招生的各方面素质都不如普通考生。”
这个开头真好。就差没直接说特招生都是靠家里的废物了。
图安微笑:“继续。”
鬼覆面道:“因此第一个设立这场考试的出题老师认为,这场考试首先要考量的是考生们的合作意识。”
“哦?”
图安有些意外。
“每次考试的时候,我们都会选出一些高年级生混入考生中,他们同样可以获得筹码,因此总是全力以赴,”鬼覆面硬邦邦道,“你应该也猜得到,他们的任务就是对考试的考生造成阻碍。”
图安:“他们做得挺明显了。”
鬼覆面:“本来,我们设想的是,高年级生占领银行,同时也要占领售货机,这样才能既给考生制造阻碍,让你们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又确保不会让太多人失去信心,选择退出。”
他继续道:“这时候的最优解,是剩下的考生沆瀣一气,联合起来,驱赶高年级生……”
说着,鬼覆面瞥了一眼图安,突然很生气道:“但是耐不住有时候某些人就是喜欢标新立异、另辟蹊径!”
被暗骂的图安不为所动,只是说:“这算哪门子的最优解?”
筹码就那么多,名额就那么多,考生们各自为营,互相争斗,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挤掉对方、自己被录取,哪里会想得到联合起来?
鬼覆面:“呵呵,你懂什么,团结就是力量,这是本校校训之一,如果报考之前有仔细研读校训,就会意识到这场考试的真正用意。”
图安:“……”
鬼覆面来劲儿了,抓着图安就要给他讲建校之初的故事——
图安被迫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课,头轻脚重地走出了办公室,和乔利亚以及法布里汇合。
对于筹码翻倍这件事,图安表现得不太意外。
他觉得这个考试本身肯定是不吝啬给考生筹码的——霍尔维斯不是说了吗?学校是有招生的硬性指标的。
而且像是这种没人来过的地方,总是有很多筹码可以找到的,按照概率推算,他觉得在这附近至少能找到三或者四枚筹码。
但是甚至不需要刻意寻找,直接存款就能翻倍,图安也是没有完全预料到。
如此一来,他手上甚至多出了两枚筹码。
图安把这两枚筹码随手送了人——如今,对方也站在开学典礼的队伍里,注意到团的视线,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
图安点头示意。
法布里看过来,道:“说起来真有些意外,这样的人也能够通过考试。”
乔利亚也说:“人不可貌相。”
因为那得到了图安馈赠筹码的人竟然是那个在一开始、因为不满意考试规则,而当着众人面哭闹的小眼镜儿。
这个小眼镜儿虽然哭闹了一番,但是真找起筹码来也很努力,他擅长搜寻,短短一天的功夫就找到了四枚筹码,把法布里气得跳脚。
图安觉得他挺厉害,索性送他筹码。
小眼镜儿得到筹码之后,也不贪心——筹码在之后的学习生活中也是可以继续使用的,像是一种另类的学分——但是他觉得,学分什么的,之后再去得到就可以了,既然考试只需要五枚,那他就只要五枚就够了。
因此,他在征求图安三个人的同意之后,扔掉了多出来的一枚筹码,打算把他当做下一个找到银行的考生的奖励。
四个人就算是这样认识了。
图安觉得很神奇,这个考试进行三天,他们在第一天顺利过关,剩下两天在学校附近的宾馆里住了两天,然后迎来了开学典礼。
参加开学典礼并不是很神奇,让他觉得神奇的是他竟然只花一天时间就交了三个朋友——这几乎是他人生前十九年交到的朋友的数量总和。
难道是自己以前性格真的有问题?
那为什么现在又能交到朋友了?
图安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呢——唱完校歌,开始了特招考试的入学仪式。
相比起普通考生,特招考生的待遇有些敷衍,没有列队欢迎,也没有鲜花礼炮,仅仅是在角落划分了一个区域,由推荐人为他们绶带,就算做入学了。
法布里一看这区别待遇,破口大骂,骂了足足十分钟。
乔利亚则在分析此举在考虑了经济效益层面后所展现出的部分合理性和缺乏远见的地方。
他们的家人就在不远处的推荐人席上,神情激动。
法布里的推荐人是他的姑姑,相比起法布里的高调,他的姑姑倒是低调许多,穿着朴素,妆容淡雅,穿一身简单的军装。
姑姑微微蹙眉,眉眼间有一种难言的忧郁。
法布里悄声对图安道:“她没有想到我能通过考试,那是开心的表情。”
乔利亚的推荐人则是他家里人参军时的旧日战友。
战友叔叔身有残疾,但是体态端正,跟唱校歌的时候神情严肃,腰杆挺得比谁都直。
左看右看,看不到图安的推荐人。
法布里问:“你推荐人呢?”
图安努努嘴,示意他看向一旁的宣讲台上的高年级生代表。
代表有两个人,分别是二三年级的级长,两个人都不是生面孔。
二年级的级长竟然是那个特招考试中对图安出言不逊的红发,也是那七人小团体里的领袖。
他捧着宣读书,细长的眼睛随意一瞥,瞧见了人群中的图安,然后用宣读书捂住了脸。
台下的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特意倾斜宣读书,让站在角落的图安能清晰看到他嘴角的鄙夷。
法布里疑惑:“他是不是面瘫啊?”
不然的话,怎么可以一直保持嘴角抽搐的表情。
三年级的级长则更加眼熟了——对于图安来说。
正是那个帮助他顺利参加考试的杜兰特·李。
他还是那副阳光的好好先生的模样,一上场,台下就爆发出一阵欢呼,看上去人气颇高。
法布里不屑:“切,亚雌一只。”
乔利亚则说:“他的笑容过于完美,真是让人感到不舒服。”
图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自己的这两个伙伴敏锐好还是刻薄好。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两个人对杜兰特的低评价,毕竟他自己也对他抱有怀疑。
杜兰特发言的时候看见了图安,笑容满面地冲他眨了眨眼。
好像是在传递一个小暗号似的——
在典礼开始之前,他就找到图安,说很抱歉,他可能没办法为图安授带。
他说得绶带是一种象征着入学的彩色绶带,由推荐人亲自为入学新生佩戴,象征着荣耀的传承。
图安满不在意,说对方尽管忙去好了,不用在意他。
杜兰特却觉得他只是在嘴硬逞强,两个人推锯拉扯半天,杜兰特爆出一句骇人的惊天发言:“到时候我会站得很高,不管你身处何方,我都能找到你。”
图安诧然,心想这人果真不对劲,两个人就见过一面,他就不放过自己了。
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这句话落在图安耳朵里就像是做鬼都不放过你的另一种说法。
他略有些不安,此时看到杜兰特对着他眨眼微笑,他回以微笑,却暗中把杜兰特的行为解读为“瞧,你逃不掉的”类似的威胁。
杜兰特到底是什么?他真的叫杜兰特·李吗?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他好久不见得远亲吗?
图安心事重重,下意识地把视线从宣讲台上移开。
而备受尊崇的三年级级长却因为他这个动作慢慢敛了笑容,眸色一沉,把视线落在了手上的宣读文稿上。
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内容,不过是一些对学校的赞扬歌颂,对新生的欢迎致辞。
这些东西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图安半句没听进去。
等到绶带环节,他觉得夹在法布里和乔利亚中间有些奇怪。
怕影响别人的好心情,他和两个人耳语之后,悄悄离开了人群。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灿烂,微风徐徐,远离毕业典礼之后,人影寂寥,图安不知不觉走到一偏僻处,花树交错成影,色彩浓艳,又被错落有致的假山绿植中和了色彩,咸淡正好。
图安背着手走到一处长椅边,停下了脚步。
日光浓烈,风声过树,花叶相擦轻颤,有落英缤纷。
“出来吧。”
少年朗声道。
第59章 帝国军校·甜筒 我们才是一伙儿的吧……
湖边小树林间似乎有窸窣声响传来,但是回身看去,不过是野鸟振翅,带起了几丛枝叶摇晃。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整个校园里的人都聚到了开学典礼,此处除了图安,再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图安心生疑惑——他明明觉得有人跟着他……
难不成又是自己吓自己了?只是错觉?
他缓缓走到长椅边,弯腰拂了拂灰尘,然后坐下,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扶手上。
阳光斜照,并不十分晒人,只是为皮肤镀一层薄薄的柔光,周身如沐温水,暖洋洋的,闭上眼,微风和煦,好不惬意。
只是这姿势没有多维持半秒,图安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奇怪,什么都没有。
他难得地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真是自己魔怔了?正纳闷呢,再转身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枚霁蓝色的冰淇淋甜筒。
图安愣了一下,再抬头,对上一张因为逆着光、而几乎看不清楚五官的脸。
甜筒往上举了举,几乎要蹭图安的下巴,他忙接过来。
霍尔维斯在他身侧坐定,笑他:“怎么几天不见,人傻了?”
图安接过甜筒,颇有些不真实感——
“这是什么?”
“冰淇淋。”霍尔维斯反问,“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吃过冰淇淋。”
“不不,我是说,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拿着一个冰淇淋,这算什么?”
图安说,“奥德里奇告诉我你被绑架了。”
他有些糊涂了。
绑架原来是一件这么轻松自然就能翻篇的事?
霍尔维斯看上去好好的,没病没伤,精神饱满,不像是刚被绑架,像是刚度假归来。
困惑是困惑,但是冰淇淋也是要吃的。
一口下去,首先是觉得拔牙——这种天气,还以为这冰淇淋会是接近融化的浓稠奶油口感,但没想到却像是啃了北极的浮冰一口。
图安一边捂着脸啃甜筒,一边含混不清道:“三皇子就这么把你放了?”
“他也只是受人之托,对我没什么意见,等到了时间,自然把我放了。”
这句话有两个奇怪的地方,图安囫囵吞下嘴里的冰淇淋,重复道:“受人之托?到了时间?”
他觉得霍尔维斯这种性格,又是这种身家,想要绑架他的仇家肯定不会少,但是近期内和霍尔维斯有仇的、他又知道的,只有赤炎东延。
到了时间,时间又是什么时间?不就是他考试的时候霍尔维斯被绑架了,等他考完了,霍尔维斯又被放了。
两者结合起来,图安得出一个让人诧异的结论:“赤炎东延怎么还不想让我上学啊?”
难道这就是赤炎东延的报复,让他没有提升学历的机会就是他们能想到最恶毒的手段?
霍尔维斯说:“你不是考上了吗。”
他的语气悠悠,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啊,”图安想起来这件事,忙把杜兰特的存在告知了霍尔维斯,然后说,“这个人特别奇怪。”
霍尔维斯玩笑道:“人家帮了你,你还说他奇怪?”
图安理直气壮:“这巧合过头了,就是很诡异啊。”
他说得头头是道:“这世界上那会有那么便宜的好事,你想什么来什么?我刚好缺一个推荐人,然后就冒出一个亲戚?”
“没有这样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吗?”霍尔维斯突然意味不明地反问。
图安看了他一眼,霍尔维斯又似乎并不在意答案,突然正色道:“是有些奇怪。”
不过他有更合理的依据——
“因为那个家里有个叫做图安·珀尔·李的亲戚的杜兰特·李早就死了。”
就在他们离开红庄园的那天,在通往城镇方向的小路上,那个自称是图安的叔叔的杜兰特因为路费和司机发生冲突,被当场杀害,司机也因为杀了人而疯掉了。
“和他同路的女士和孩子不见了踪迹,我们找到他家,却被告知那两个人是他在人才市场雇来的演员,暂时扮演他的家人,因为李家的人早已经死绝了,只剩下他一个。”
霍尔维斯说。
图安沉思了一会儿,他过于专注,没有意识到手里的甜筒逐渐融化,海盐味的奶油外渗,打湿了他的指尖。
霍尔维斯看见了,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然后攥着图安的手腕,仔仔细细给他擦干净了。
图安回过神来:“你竟然掏得出来手帕。”
“不然呢,我应该掏出什么?镭射枪还是电击棍,”霍尔维斯问,“我用那些东西给你擦手,你的手还能用吗?”
“好了。”
霍尔维斯松开图安的手。
手指间还残存一丝黏腻的不适感,图安盯着自己的手,张合几次,然后说:“赤炎东延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准确地说,不算是人。”
赤炎东延是赤炎军、东部延长线上独立防卫部队的简称。
因为这支队伍完全由一人独裁统治,所以队伍领袖也被称呼为「赤炎东延」。
赤炎东延的队伍挂靠正规军,在战时被征用,享受正规军待遇,和正规军一同抵御外敌——但是在战后,这支队伍就成了正规军需要防范的对象。
赤炎东延更像是一个民间组织,但是规模大、力量强,让人无法忽视,又因为招收门槛良莠不齐,队伍成分不纯,而不能被正式收编。
赤炎东延渐渐发展成了一个在政府眼皮子底下偷生的第三方力量。
“因为战时还需要征用他们作战,所以不能撕破脸,在赤炎东延不主动违法的情况下,政府对他们的监管很松散。”
“他们为什么要入侵神弃牙呢?”
“你这时候好奇了?”
“我之前又不知道神弃牙是做什么的,你只告诉我那是你祖上的陵园,那赤炎东延难道是去盗墓的吗?”
“说不定呢?”霍尔维斯玩笑着说完,又淡淡道,“他们认为墓穴里有茧的秘密,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入侵,于是我给出一个信号,一个神弃牙防守减弱、同时、在神弃牙内部有异像发生的信号,赤炎东延就忍不住入侵了。”
赤炎东延这次入侵不仅一无所获,还损失了大批虫僵士兵,并且在这之后政府加强了对他们的监视和管理——
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霍尔维斯却因此获利,家族拿回了神弃牙,自己的名声也水涨船高。
这么一看,那么赤炎东延针对霍尔维斯就说得通了。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
如果要更仔细往里看,赤炎东延后续的动作是很诡异的,他们找到了杜兰特·李,想要让他接回图安·珀尔·李这个侄子。
可是图安·珀尔·李只是霍尔维斯伪造的假身份,这个杜兰特当然不可能凭借一个假身份接走图安。
之后,办事不力的杜兰特死了。说是意外,但实际上,更可能是赤炎东延所为。
之后,赤炎东延又借三皇子的手,在图安参加特招考试前夕将霍尔维斯绑架,让他没有了推荐人。
这时候图安又刚好遇到一个愿意作为他推荐人的杜兰特·李——
这就算是傻子,也猜得到杜兰特和赤炎东延之间肯定存在某些联系吧?
但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赤炎东延为什么要一直用这么顽劣的手法接近图安呢?
他们如果想对图安做什么的话,呢么一开始就不应该使用霍尔维斯伪造的那个假身份来接近他!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
图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不会吧……”图安喃喃自语。
霍尔维斯微微一笑,“终于想到了?”
图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推论:“他们、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图安·珀尔·李这个身份是假的?”
“他们就是想告诉我,他们知道这件事,然后想让我去找他们?”
一开始的杜兰特·李携家眷来接侄子回家,再到图安失去推荐人,更年轻的杜兰特·李从天而降,解燃眉之急——
赤炎东延一直在不断地向图安示好。
赤炎东延希望图安成为他们的人。
霍尔维斯语气中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嘲讽:“他们自己应该也很困惑吧,明明给你创造了逃离的机会,但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仍然留在我身边。”
图安却仍然沉溺在震惊之中,没有说话。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赤炎东延他人怎么样?”
“他的外号叫做瞎子屠夫,”霍尔维斯道,“你说他人怎么样?”
向来有屠夫这个称号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图安心存幻想:“瞎子屠夫,是说他看不下去杀生吗?”
霍尔维斯轻笑一声:“不,是说他装作看不到人的存在,把人当做待宰的畜生一样虐杀。”
妈呀,杀就算了,还是虐杀。
图安沉默了。
这更显得赤炎东延对他的示好行为显得诡异了。
他为什么这么想拉拢自己?
还是用这么、温和到他都没注意到的手段?
“在他们的角度,你应该像是被困在避光口袋里的蛾子,只要袋子稍微开一个口,窥见一点点光,就会欣喜若狂地飞蛾扑火。”
霍尔维斯道。
图安诧异:“他们想什么呢,阴暗环境潮湿避光,很适合虫子生存的,再说,活在没光的地方,总比扑火被烧死强吧?”
难道在赤炎东延心里,转向他们竟然算是弃暗投明?
他们是哪里来的信心?
不管怎么看,霍尔维斯才更像是那个光明吧?
图安还在纠结光不光明的问题呢,霍尔维斯突然冷不丁道:“要不要再吃一个冰淇淋?”
“啊?”
图安茫然,怎么突然扯到冰淇淋上了?刚不是吃了一个吗?
霍尔维斯:“这个口味是校区限定,别的地方都没有的。” 图安:“我都要在这里念书了,以后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
“是啊,”霍尔维斯点头,随口道,“那可惜了。”
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
这时候,远处风声带来绶带时候的奏乐声。
两个人下意识地都看向那个方向。
在那里,推荐人正面带欣慰地为被推荐入学的新生佩戴象征荣誉的绶带。
霍尔维斯说:“推荐人和被推荐人之间存在一种很特殊又稳定的联系。”
图安提醒他:“只是写个名字填个表而已。”
“但在这个地方,推荐人和被推荐被看作是同一党派亲密无间的战友。”
霍尔维斯轻声说完,就看到图安定定地看着他。
日光下,灰色的瞳孔像是浅溪中被水流濯洗千百遍的珍珠。
当时为什么会给这个少年随便取一个这样的假名?暗藏无名的珍珠?是私心还是无意之举?
这些问题如清风一样飘忽而来又霎那间飘忽而去,独留霍尔维斯有一瞬间的失神。
回过神,下一秒,就看到那张脸露出些微无奈又有些生气的情绪。
然后侧身,靠近他,低声确认道:“我们才是一伙儿的吧?”
第60章 帝国军校·夜奔 有的新生哦,大晚上去……
是啊,要说亲密无间的同谋,应当是他二人才是。
霍尔维斯恍然。
虽然图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将会和霍尔维斯产生多么紧密而不可分的联系。
但如果一件事的结局注定,那么人们一般不在对它做任何多余的假设或质疑。
图安侧着脸,看着他。脸上写着催促,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
霍尔维斯于是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远处,乐曲悠扬。
图安回过头看了一眼,随口道:“佩戴个绶带而已,怎么这么老半天?”
他的语气自然大方,霍尔维斯却故意取笑他:“啊,别人有你没有呢,小可怜。”
图安毫不在意:“这东西有什么用?”
“我觉得没什么用,”霍尔维斯话里似乎别有他意,“非要说有什么用的话,大概就和驱使牛马之前、套上的那副辔头差不多作用。”
图安嗤了一声,放松身体瘫在长椅上,懒散道:“那我就更不需要这东西了。”
霍尔维斯转过头看他。
图安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指尖坠在抑制器的侧端,发出叩叩两声闷响。
他道:“我有这个了。”
他随口拈来的胡话,反倒让霍尔维斯露出了微笑。
“别摘下来,”霍尔维斯说,“它很有用。”
图安落下两指轻抚抑制器光滑的曲面,嘟囔道:“怎么个有用法,会发激光吗?会轰大炮吗?还是会唱歌哄我睡觉?”
“会爆炸,”霍尔维斯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威力相当于一颗微型炸弹。”
图安猛地瞪大眼睛,好似听到了什么疯话。
他迟疑了一瞬,道:“你开玩笑的吧”
霍尔维斯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不得万不得已的时候,它不会爆炸的。”
图安一听,不干了。
“你给我拆下来,我不要了。”
“真的?在这里?”霍尔维斯挑眉,语气促狭,“这里可有几千个从来没有闻到过雄虫味儿的预备军雌,二十岁上下,血气方刚。”
图安:“你别拿这个吓我……”
顿了一下,他含混道,“我有时候觉得……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
霍尔维斯道:“那是你没真的遇到过。”
没有抑制器的雄虫一旦落入雌虫堆里,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图安瞥了他一眼。
霍尔维斯明白过来,道:“赫尔穆特受过旧伤,腺体有异,奥德里奇是混血种,对信息素不敏感,埃布尔不是虫族。”
因此,这些人没有对他表现出狂热是很正常的。
但这不代表其它雌虫也能够在他不佩戴抑制器的情况下保持理性。
说了一大堆,图安眼神里的质疑却并没有完全消除。
霍尔维斯顿了一下,道,“我不一样。”
“你又怎么了?受过伤?是混血?外乡人?”
“身体健康,血统纯正,世世代代帝国居民本地虫族。”
霍尔维斯一一作答。
但是他不能回答为什么他能够免疫——霍尔维斯皱眉。
他的视线越过图安的肩膀,落在远处。
绶带的乐曲已到尾声,有校领导正在慷慨激昂地讲话。
图安小声道:“我该回去了。”
“等一下。”
霍尔维斯叫住他,然后抬手,解开胸前银扣——
图安愣了一下,然后看到霍尔维斯从制服内侧的暗袋中取出一枚绶带。
这枚绶带和他离开典礼时看到的不太一样。
普通的绶带是蓝金配白三种配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是霍尔维斯这条上有金属的星星徽章。
“为什么有星星?”
“忘了,也许款式不一样,我们以前的绶带就是有星星?”
霍尔维斯说着,招招手,示意图安靠过去。
然后他把这枚保存得十分完好、接近全新的绶带扣在了图安制服的领口边。
稍作整理,霍尔维斯用绶带边缘遮住了那枚金属质的星星徽章。
这样图安看上去就像是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一样,穿着枫色制服,配有蓝白金的三色绶带。
在图安开口之前,霍尔维斯抢先道:“和别人不一样会显得你与众不同。这不是件好事。”
谁会在乎这个?图安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什么。
告别霍尔维斯,他回到了乔利亚和法布里的身侧,两个人的脸都很热,看上去刚刚佩戴绶带的时候,这两个人都很是听了一番煽情的话。
法布里甚至偷偷在抹眼泪。
但是周遭气氛仍旧火热,每个人的眉眼间都流露出不做假的喜悦。
图安有些感慨,啊,大学,他又上了一次大学。
希望这次能不要那么快退学。
但是如果寻找「李途安」没有进展的话……
乔利亚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奇道:“你发什么呆?”
法布里翻个白眼,念叨着:“你还不清楚他?总是莫名其妙就神游天外。”
图安觉得好笑:“是是是,我神游天外。”
他心道,我这不正在“天外”吗?
一想到这,他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
“没,就是在想,家那边的朋友可不可靠,”图安有些怅惘,“但愿他别把我的同事们给喂死了。”
与此同时,在某颗水蓝星球上。
一个穿着沙滩裤人字拖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进了一间公寓。
这间公寓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人,门把上沾染了一层薄灰,进门,上一任入侵者留下的一地狼藉也无人整理。
人字拖看了直摇头,跨过一地歪七扭八,然后来到了卧室。
卧室的大衣柜不知道被谁又把门关上了,床上铺了防尘布,桌边的墙壁上贴着的照片和剪纸也被收纳下来,整齐地压在镇纸下面。
人字拖走过去看了一眼,第一张照片是李途安的小学毕业照。
他从那时候起,就是个有些懒散阴郁的小男孩,照片里也不爱笑,和灰蒙蒙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很干净。
盯着他,像是盯着一面无声的湖水。
“这衰仔……”
人字拖实在受不了那双眼睛的注视,,嘟囔一句之后,把照片扣了过去。
然后走到那架原木的大衣柜旁边。
他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不动,好半天后,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鼓足勇气打开了衣柜。
衣柜里空荡荡的,那些往日里爬满昆虫的饲育箱空空如也,东倒西歪。
好半天,才有一只黑黄色的大蛾子从黑暗的角落里摇摇晃晃地飞出来。
见来人不是自己的主人,大蛾子很不给面子地绕过了人字拖,晃晃悠悠地飞走了。
人字拖挠了挠头,道:“真是,这些死虫子真成了精一样!”
说着,留下了一些生肉在角落。
角落里还有一些昆虫的残翅断肢,他装作没有看到。
反正他仁至义尽,李途安回来可没有理由骂他不够义气。
他转身离开,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沙滩裤的缝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钻进了一只小小的青灰色的蝉。
如同从前被李途安带在身边时候一样,它安静无声,只是偶尔,才会振动翅膀,发出无人知晓的密电。
学校的住宿是单人间——法布里和图安一层,乔利亚在另一层,但是离得很近,半分钟不到,乔利亚就能出现在这一楼层,等着他们一起去上课。
法布里觉得乔利亚积极过头了。
毕竟还有一次正式入学考试,过不了就要被劝退,现在这么认真,万一被淘汰了,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乔利亚听了也不生气,反问他,如果现在不认真,那改什么时候认真。
法布里不假思索:“正式入学以后啊。”
“可是,现在不认真,我们又要怎么通过正式考试呢?”
法布里说不出话了。
他怒气冲冲地进了房间,然后拿起自己的小挎包,又怒气冲冲地折返回来。
“走,去上课。”
他们去敲图安宿舍的门,没人应。
有同层的学生经过,看到他们两个商量怎么破门,笑了,好心道:“是找住在这个房间的图安·李?那位同学早被叫走了。”
“被谁叫走了?”
“三年级的级长,杜兰特·李学长。”
法布里和乔利亚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杜兰特就是图安的推荐人,因此很疑惑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毕竟图安告诉他们,他是个无依无靠、受人资助的孤儿。
“孤儿也会有亲戚,这不奇怪。”
乔利亚理性分析。
孤儿是死了爸妈,又不是死了九族,有个把亲戚,正常。
那名同学露出羡慕的表情,道:“他们看上去很要好,哎,有了学长帮忙,图安一定能够顺利通过正式考试。”
法布里闻言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哈哈,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们的朋友看上去比你们的路要多一些。”
同学说完就离开了。
留下法布里琢磨他的话。
法布里问乔利亚:“他刚说,图安走的哪条路来着?”
乔利亚:“去上课肯定是走往教室走那边路啊,我们也走那条吧。”
可是法布里想要买小面包,两个人最后还是绕了路。
图安在教室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两个人啃着面包从教室后门溜进来。
法布里和乔利亚本来看到图安很高兴,但是定睛一看,看他选的座位,又蔫儿了。
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坐下之后就开始埋怨:“怎么选个离讲台这么近的位置?”
图安面不改色地抢过他的小面包,说:“这里听得清楚。”?
实际上他是害怕教室后方听课的杜兰特。
这些高年级的级长似乎就是有旁听低年级课程、以此给授课老师评分的任务。
杜兰特一早就把图安叫起来,抄了他全部的课表,然后表示,自己一有空就回来旁听,要图安好好学习。
他说这话的时候眯着眼笑,看着很吓人——
如果被杜兰特的亲卫队听到这种话,他们一定会气死,因为那个眯眼笑是杜兰特最受欢迎的招牌笑容,亲和力十足,让人如沐春风,结果这个臭小子竟然说杜兰特学长笑得吓人!
图安是真的觉得吓人。
一想到杜兰特是赤炎东延的人,而赤炎东延竟然一直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图安·珀尔·李——
图安就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被毒蛇暗中窥探的感觉。
赤炎东延到底想干什么?他知道自己的来历吗?他为什么想要拉拢自己?
这份疑惑一直持续到晚上。
法布里和乔利亚说要去吃学校里口味限定的海盐冰淇淋,说吃起来软软的,问要不要帮图安带一个。
图安凑过去,跟他们说了两句悄悄话。
法布里犹豫了一下,乔利亚倒是大方答应了下来。
等和两个告别,图安深呼吸,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就去找了杜兰特。
级长的宿舍比他们这些新生的宿舍大多了,听说还有单独的厨卫和阳台。
杜兰特在监控器里看到他的脸,有些意外,少见地露出了窘迫的神情,但最后还是让他进去了。
杜兰特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房间里有点乱,别嫌弃。
图安一看,根本不乱,甚至十分整洁,只是地板上放着两摞宣传手册,手册被拆封之后,有几本掉到了地上。
这也叫乱?
不过图安也不在意他这里乱不乱,随意逛了逛,夸了两句杜兰特的盆栽真绿之后,他表明来意。
“学长,”图安蹙眉,在他身侧坐下,严肃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
他还还没说完,杜兰特就有些急切地接话道:“还是觉得有个绶带比较好,是不是?”
图安:“啊?”
杜兰特却以为图安是被自己说中了心思,去房间里拿来了一个礼盒,很小心地打开。
里面是一枚崭新的绶带。
蓝白金三配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我想着,总要有一个比较好。”杜兰特柔声道,然后取出绶带。
图安还有点不明白事情这么会是这么个发展。
杜兰特已经取出绶带,作势要给他戴上。
杜兰特微笑,嘴里道:“图安·珀尔·李同学,我代表……”
好家伙,他这是准备复刻典礼上的绶带佩戴仪式。也真亏他还能记住那套词儿。
图安不太想听,连忙拒绝了。
“不不不,学长,我不是来要这个的。”
杜兰特一愣,手放下了。
图安扯开领子,道:“我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
杜兰特呼吸一滞,仿佛时间凝固了。
杜兰特的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图安的脖子上。
“你……太瘦了,骨头都凸出来了……我是说锁骨。”
图安心想难道有人的锁骨是往里长的吗?不都是往外吐出来的,但是毕竟有求于人,也不好当面吐槽。
他点了点脖子上的抑制器。
两声轻响,像是平底炸雷似的,把杜兰特不知道从哪里给拉了回来。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撞上图安的视线。
杜兰特喉咙有点干,他无意识地舔舔嘴唇,道:”你说。“
图安客气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能帮我摘下这个东西吗?”
杜兰特盯着那个平平无奇的抑制器。
现在很多年轻人倡导无性别化或者去性别化,抑制器成了新的时尚单品,学校里很多人都佩戴。
图安脖子上的这个比起旁人来甚至可以说十分朴素。
除了白色和一点金属的银之外,没有任何杂色。
杜兰特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么不选个灰色的?”
刚好搭配他宇宙一样写满灰蒙未知的瞳孔。
图安随口道:“白的好看。”
实际上他也没怎么照过镜子,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好不好看。
“这东西有点高级,我不太知道怎么摘,我觉得学长应该知道。”
图安说。
杜兰特粗略扫了一眼,然后说:“抱歉,我没怎么接触过这种东西,不太清楚构造,不知道怎么摘。”
说完,盯着图安的手指摆弄脖上的颈圈,玩笑道:“也没必要摘吧,又不是雄虫。”
图安停了手上动作,直勾勾盯着他。
杜兰特莫名紧张起来。
图安笑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不是?”
杜兰特的表情有些僵,像是一副蜡油正在缓慢凝固似的。
他眼神充满探究地望着图安,嘴里无意识地低声呢喃:“图安同学,你身上似乎……”
“有雄虫的味道。”
“学校里雄虫很多?个个都是雄虫?”
图安调侃道。
杜兰特回过神,笑了笑,说:“那倒不是,好像这一届和上一届里,加起来也就一个,就是和你一起进来的法布里同学。”
“那就对了,”图安语气轻松,“我成天和法布里混在一起,可能沾染上了一点气味,让你产生错觉了。”
“有可能吧。”
杜兰特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图安垂头摆弄袖口的功夫,杜兰特悄然侵身过去——
正抬起手腕的图安顺势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同时往后一仰 ,借身体重力把杜兰特夹在臂弯里砸了地,反身又是一肘子。
杜兰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确定靠着自己的那具身躯软绵绵地躺了下来之后,图安才松开手,站起来。
霍尔维斯说的没错,这雄虫信息素还真是害人的东西,就那么一点泄露出来,都能让人意乱神迷、失了心智。
图安把脖子上的抑制器摘了下来,随手塞在杜兰特手心里。
然后翻窗跳了出去。
夜里没人 ,但是没了抑制器,图安莫名有一种裸奔的荒谬错觉。
他拢紧衣领,快步离开了学校,乘上了夜间巴士。
这个世界的这些公共设施十分齐全,且实现了完全的机械化,无人时刻也正常运行。只需要通过虹膜扣除车费即可乘坐。
上车的时候,图安看见车站边一个神情疲惫的老者瞳孔混浊,扫描半天都扫不上,还热心地帮他付了车费。
老人家低声感谢了他,容纳后上车了。
身后有一个常坐这趟路线的乘客,看图安像是学生打扮,好心提醒他,说那老人不是扫描不上,是账户里连车费的钱都没有,总是这样诓骗善良的人帮他付车费。
图安笑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他确实不在意,那老人需要他再刷多少次都行。
霍尔维斯很大方,给图安·珀尔·李的信息账户里充了大笔钱,图安感兴趣地算了算,发觉自己甚至能直接买下这列悬浮巴士。
不过买了也没地方停——路过房地产广告,再一算,自己手头竟然宽裕到能够再买下一栋停放悬浮巴士的空中楼阁。
图安忍不住感叹了一下这可怕的贫富差距。
在他望着车外广告感慨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有人也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到站了,图安步伐轻快地下了车。
那人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下。
图安有预料到对方看到他出现之后,脸上会有的惊讶表情,但是真见了面,看到对方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样子,他还是觉得好笑。
“喂,嘴巴要掉下来了。”
玻瑞阿斯震惊地看着他,结巴道:“你、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不一个人来,你想要几个人来?”
图安大大咧咧地在病床边坐下。
玻瑞阿斯呆呆地扯了扯被子,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你怎么进来的?”
“跟在一个老头身后进来的。”
玻瑞阿斯上下打量他,刚要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
“你今天吃什么了?”
“吃什么……冰淇淋?”
玻瑞阿斯表情严肃:“软的还是硬的?”
“……硬的,”图安忍不住抓了一把头发,道,“我就吃了一口,还含在嘴里等化了又吐进甜筒的脆饼干壳里!”
竟然还是中招了!早知道他就全吃了,可惜一个冰淇淋被白白浪费。
玻瑞阿斯叹口气:“「同舟」可以被藏在任何入口的食物或者饮料里,
我都跟你说了,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不是陌生人,是……”
图安自己也有点烦。
玻瑞阿斯不等他说完,就冷笑道:“是霍尔维斯,是吧?”
他有些生气,忍不住提高音量,道:“这不是更应该小心吗??”
霍尔维斯多阴险恶毒啊,他给的东西不是更应该警惕吗?
“别说舔一口了,就是嘴皮子啄一下都不行!”
图安看他一张雪白的俩都气得有些发绿了,开口安慰他:“哎哟,别在意,这木已成舟,我们也没办法。”
玻瑞阿斯闻言也只得作罢,他有些无奈道:“只是不知道这只「同舟」被埋在了谁身上。”
图安好奇:“这难道不是连在谁身上的都行?”
“你以为这是真的充电宝啊,即插即用?”玻瑞阿斯愤怒道,“它能用在我身上是因为我是永生一族,你以为是谁都能被连起来的?”
图安虚心求教:“我还真不知道。”
玻瑞阿斯张了张嘴,一口气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只能解释道:“「同舟」本身就需要极大的生命力才能激活,因此普通人两三百年的寿命根本不够激活它的,短命的人吃了也没用。”
两三百年,短命,啊,该死的寿命间差距。
图安好奇:“那平分的生命不是被分成三份,有一份要供激活「同舟」之用?”
“不,同舟就像是连通两个具有高度差的湖泊的吸管,它本身并不吸收水,但是两侧如果没有足够的水源,或者说湖泊之间不存在高度差的话,虹吸现象就不会发生,两侧的水就不会产生流通。”
“我能和三皇子之间之所以能「同舟共济」,是因为他短命,只有五十来岁,而我则是基本上不会死的长生种。”
玻瑞阿斯淡淡道。
因此普通人之间,「同舟」是不会被激活的。
但是现在图安身体可能已经被冰淇淋里的那口「同舟」侵入,如果再把另一半「同舟」放入某个——
图安面色严肃:“如果和我「共济」的人过几天就要死了,我能活多久?”
玻瑞阿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看上去也是个只能活两三百年的短命种,比你更短、短到能激活「同舟」……除非他马上就要死了。”
话音刚落,图安突然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玻瑞阿斯茫然地摸了一下脸颊。
血液粘稠温热。
他变了脸色:“不、这不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