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饲育实录四只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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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兄弟会·叫阵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
法布里的方法简直是狗屁。
他想让图安去加入兄弟会,然后在入会测试中胜出,成为那个有权获得优先交尾权的“雌虫”。
图安被他恶心得够呛:“不是,哥们儿,我对你挺好的吧,怎么变着法子整我?”
法布里急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惜任凭法布里好说歹说,图安就是不同意。
法布里磨了图安一整天,磨得乔利亚先不耐烦了,问图安:“真的不考虑?”
图安睨他一眼,问:“我看着很壮?”
他去不是送死?
说是这么说,也不忍心真看法布里惨遭蹂躏——图安试图劝说法布里装病。
学校里遇到恶霸不都这样吗?装个病,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法布里摇头,有气无力道:“你以为我没想过?行不通的。”
图安好奇:“怎么说?”
法布里:“兄弟会的会长班德出身医学世家,整个星系最大的连锁医院班德医院就是他们家的,装病瞒不过他的。”
“家里开医院也不代表他就能看出你装病啊。”
乔利亚补充道:“班德确实不会看病,但是他有一个私人医生,叫做赛文斯达的,简直是神医在世,什么毛病一眼都能看出来,只要有口气,什么病都治得好。”
法布里语气悲凉:“听说之前教数学的西波尔教授突然得了老年痴呆,什么都忘了,赛文斯达硬是在考试之前给他治好了,之后西波尔教授加班加点出了套卷子,那一个学期,三分之二的学长们都挂科了。”
图安心念一动:“什么都能治好?这么灵?”
“当然,”法布里神情恹恹,“据说只要还有一口气,他能把你的身体还原到比出厂设置的时候还完美的状态,不过他只听班德的话就对了。”
“那怎么样可以让班德听话?”
此言一出,法布里和乔利亚都愣住了。
法布里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
“……很简单,参加兄弟会的新成员甄选决斗就可以了。”
和往年不同,今年,新成员的甄选决斗的规则有所变动。
因为法布里的加入,奖池扩大,胜者可以在两个奖励中二选一,一个是交尾权,一个是现任会长的一个承诺。
“你完全可以让班德命令赛文斯达为你治疗,对了,你得什么病了?”
乔利亚问。
图安摇头:“……不清楚。”
“不清楚?”法布里有些愕然,不知道图安在搞什么飞机。
图安活动了活动脖子,拧了拧手腕,道:“对,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所以我才要去看病。”
入学第三天,图安·珀尔·李正式向兄弟会发起了挑战。
他的挑战宣言是:我想请赛文斯达帮我治一下脑子。
全校沸腾。
校园论坛上出现了一个不断上浮的热帖:
【法布里大人的魅力无限,勇士挑战兄弟会!】
甚至有好事者私下打赌,赌这位勇士会不会在决斗开始前临阵脱逃。
目前为止赔率最高的选项是图安会参加决斗,并且获胜。
大部分人都在嘲笑把筹码压在这个选项上的人——“是不是觉得风浪越大收益越高啊?哈哈,小心赔死!”
一共有三个人选了这个选项。
分别是乔利亚、法布里以及某个不知名路人,估计是随手选的。
乔利亚看了一眼法布里投注的数额,建议道:“省着点儿吧,图安输了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不仅输了还被打个半死,到时候我们还得凑钱去给他看医生呢。”
法布里悲愤道:“他要是输了我不就得从了兄弟会那帮大猩猩吗?那那谁不是任我调遣,看什么医生,我一声令下,家庭医生不就来了?”
乔利亚:“……我怎么感觉你已经安排好自己的未来了?”
“那我总不能让图安白被打吧?虽然赢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好歹是为了我,”法布里叹口气,“我总不能让他一无所获吧?”
因此,法布里决定,不管图安输还是赢,都要让他能看到医生——
“怎么不去告诉图安你的这个决定?”
“……我怕他没有动力。”
乔利亚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还抱着他能够赢的幻想啊?”
很快,公开招募的那一天到了。
图安的本意其实是指向让这位神奇的医生帮他看看,自己为什么总是在某些关键的时候失去记忆。
但是这在别人眼里就是他狂妄至极,对兄弟会的权威发起了挑战——
毕竟兄弟会公开招募成员很多年了,但实际上还是搞的内部推荐制,能进入兄弟会的都是一些有关系的人。
这就造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
图安成为了唯一的挑战者。
第69章 置换点·重来 兄弟们燃起来了嗷……
挑战内容并不难,迎战图安的是三名干部,图安要做的就是在一天之中,躲避这三名干部的追捕,他们每个人会分到一枚筹码,图安如果被夺走筹码,即被视为干部追捕成功,但是如果图安没有被夺走筹码,那么游戏结束,干部认输。
图安听到规则的时候,很好奇,问,假如我想提前结束游戏该怎么办?
负责人笑笑:“很简单啊,只要你夺走他们身上的筹码就可以了。”
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名干部分得八个小时——法布里觉得不公平:“这不是把你累死了?”
但是也没办法,规则都是兄弟会定的,他们作为挑战者,只能服从。
负责追捕图安的三名干部没有自我介绍,图安在心里给他们起名为ABC。
在比赛开始前,图安很有礼貌地询问三名干部,是否可以自己选择三名干部的追捕顺序。
三名干部相视一笑,没有反对。
他们不太看得起这个新人。
图安选择了最为暴力的A干部在第一位进行追捕,一副聪明相的B干部紧随其后,最后收尾的是高深莫测的C干部。
零点一过,A干部就像是暴风一样席卷了图安的宿舍,把他常去的地方搞得一团乱,惹得学校里的人怨声载道。
到了早上八点,B干部出场,B干部的追捕方式文明得多,他掌握了全校的监控网络,地毯式搜索图安可能躲藏的所有场景。
下午四点,A和B干部都铩羽而归,C干部出场。
这时候,图安已经在学校里销声匿迹将近二十个小时了。
C干部笑笑,说他做了个聪明的选择,但是这个选择不够聪明。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元素亲近这一说吗?”
C干部能感知到水的情绪。
而现在,学校花园一角的水池略有波动。
C干部蹲在水池边,随手拨开一串触水的菖蒲花,对着池水道:“帝国地最亲近水精灵的人不就是霍尔维斯?你怎么能对此一无所知?”
水面下有了反应,一串气泡嘟嘟冒出来,C干部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身子前倾,正欲伸手把人拉出来,却失了重,整个人重重跌入水中,落进了早准备好的网兜里。
而另一旁,图安攀着池壁浮出水面。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把湿发撇揩,露出水洗过后湿润发白的脸。
岸边,泥土草渣中,有一根纤细的鱼线隐藏其中,鱼线很长,一段固定在池边顽石上,另一边绕过芦苇,连接池壁,深入水下,系在图安瘦削的手腕之上。
图安对着网里的干部笑笑:“我确实不知道元素这一说,但是我知道螃蟹爱吐泡泡。”
水元素没有因为图安的闯入而躁动,它喋喋不休,向C干部抱怨的那一处水域有异,只是因为有一笼子外来的螃蟹。
C干部以为自己找到了图安,其实找到的是一笼子螃蟹,而他要找的人在另一处水域,在芦花水草的掩映下,悄悄拽了鱼线。
C干部愤恨地看着图安在另一个人的帮助下上了岸。
他交出了自己的筹码,然后叫人把自己接走了。
“谢谢你,杜兰特学长,”图安拿到了C干部的筹码,“没有你的协助,一切不会这么顺利。”
他在日光下摆弄这枚绿色的筹码,觉得它确实有几分姿色。
杜兰特并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盯着图安。
杜兰特突然提出协助,让图安有些意外,但是事实证明,对方很好用——
“只是不知道,离水这么近,会不会让你的电路出问题?”
图安问。
杜兰特上前一步,踏进了水池边的稀泥中,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同时响起。
机械人。
也不知道杜兰特一开始就是机械人,还是后面换来的这一个是机械人。
从杜兰特归还抑制器那天开始,在图安面前的杜兰特就已经是一个“新”的杜兰特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手笔,用这么高级的仿生人来做监视。
不是对方太财大气粗,就是自己太有面子了——
图安想到这儿,忍不住笑笑。
而一双眼睛、一双透过机械人杜兰特的零件、注视着图安的眼睛眨了眨。
“你是一个变数,”杜兰特没有张嘴,但是话语依旧从埋藏在喉咙里的扩音器传出来,“我想要掌控你,但是你总是不落入我的陷阱。”
图安觉得有点不对劲。
杜兰特那张阳光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笑容来。
他的机械臂钳住了图安。
“……我现在不想要你了。”
下一秒,疼痛彻骨,天旋地转,被拧断骨头的图安无力地落入水中。
图安似乎是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图安是漂浮在空中的——
“不不,你之所以会觉得自己漂浮在空中,是因为你没有了身体的束缚,但实际上,这里没有天与地的概念,也没有地面与空中的分别,你只不过是存在于此处。”
一个声音耐心地为他讲解道。
眼前一片白茫茫,看不见半个人影。
图安:“你是谁?”
“你听不出来吗?还是说,你太久没有照镜子了?”
一个人从白色雾气中踱步而出。
那是一张他在熟悉不过的脸。
“李途安。”
图安脱口而出。
李途安眨眨眼。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样对着别人喊自己的名字……”他笑笑,“还是说,你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图安回以微笑,“同名同姓,有什么大惊小怪。”
那个李途安凭空飞起来,在图安面前盘腿坐下,道:“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李途安。”
图安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李途安又说:“严格意义上来讲,我是你,你是李途安。”
图安:“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谁。
李途安笑了:“哦,是吗?”
他说:“那你一定也知道,其实不存在那个除你之外的李途安吧?”
从始到终,李途安不过是一个三个字的代号,这个代号唯一,在一段时期内,只有一个人能够拥有。
“我不跟你玩文字游戏,”图安说,“如果你非要说,只有我一个李途安的话,那么我要找的就是这个代号的从前。”
“我以为你会想先问问这里是哪里,问问你现在是死是活。”
李途安变成了一团云,眼前景色变化,他们置身于一个小树林。
图安成为了一颗小树苗,在烈日下蔫儿蔫儿的。
李途安飘过来,为他带来一片清凉。
“要不要雨?”
不等会打,李途安变作的云朵下了一场雨。
图安感觉到了一阵难言的舒适,就像是死而复生,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颗垂死的树,因为这片刻甘霖而得救。
图安于是难得地顺着李途安的想法发问:“这里是哪里?”
“意识海。”
“我的意识海?”
“意识海不独属于谁,就像是海洋一样,你可以说是你的,别人也可以说是他的,但是现在这一刻,你可以把这里当做是你的意识海,毕竟每个人的独立意识就像是汇聚成海的涓涓细流,这意识海的存在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因为你犯了错。”
“我犯了错?”
“你不珍惜你的生命,你没有走我给你安排好的道路,你是一个劣质的置换点。”
图安怔愣住了。
置换点。
这个词语冷漠而具有穿透力,直击灵魂,让他忍不住地战栗。
眼前场景再一次变换。
他们在一个夜晚的海边。
图安化作了一艘木舟,而李途安是一枚寂静的海星。
月色下,水波粼粼。
李途安说:“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他留下的一段信息素,这段信息素被埋在你的身体里,和你血肉融合,成为了你意识里的一根针。”
这根针也许会在某些时候带来疼痛,但是决不致命。
图安已经是一艘小舟,他随着海浪荡漾,感觉月光在身上流淌,他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因此对于李途安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得并不仔细。
但是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这个状态不正常,挣扎道:“给我一个意识清醒的状态,我不要当树当船,这让我没办法思考。”
李途安有些诧异,一颗海星露出差异的表情是真有些可笑,因此图安无意识地痴痴笑了起来。
李途安:“你以为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吗?是我把自己变成这样的吗?这里是你的意识海,一切都是随着你的意识变化的。”
海浪拍打礁石。
好半天,海星翻了个面,李途安说:“就连我也是因为你的意识才存在的。”
图安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你需要一个李途安,于是我出现了,你需要答案,于是我来为你答疑解惑,”李途安说,“我就是你,一个藏在你意识深处的幽魂,知晓你的一切,包括你不知晓的部分。”
“这就怪了,”图安慢吞吞道,“如果我们是一个人,为什么你知道一切,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李途安摇头:“你知道,你一直知道,我就是你知道的那一部分。”
图安不说话,只是随着水波摇晃。
眼前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两个长着同一张脸的孩子坐在孤儿院的操场上,他们牵着手,爬上了爬杆最高处,像是两个小船长一样巡视他们的海域。
孩子们嬉笑打闹着,而爬杆上风声呼啸,什么都听不清。
两个李途安对视一眼,突然笑了。
一个李途安说:“你要选一个名字作为锚点。”
另外一个李途安说:“李途安这三个字太显眼了,这是别人取的名字,我不喜欢。”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骗不了我,你喜欢你的名字。”
“那也不能用这三个字当做锚点啊。”
“那用四个字。”
“四个字……图安珀尔。”
“我真想笑!”
两个小孩子携手从爬杆上跳下去,老师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
地铁上,两个容貌在相似的年轻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身后窗外是茂密的绿植。
绿植匆匆而过,衰败的城市暴露在眼前,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回头看,只是头靠着头,肩搭着肩。
“时间不多了。”
“这是意识海,意识海里哪里有时间的概念?”
“你真聪明,不对,我真聪明,”一个李途安笑笑,握了握另一个的手,然后郑重其事道,“你把我藏起来的时候下定了决心,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你的秘密。”
另一个李途安突然回过神来,问,“我会头疼晕倒,是因为我惊醒了你,你刺痛了我?”
李途安微笑:“那么想一想吧,你感到刺痛晕眩的瞬间,你都遇到了什么?”
李途安闭眼回忆,然后笃定道:“王茧。”
还有霍尔维斯的从前。
霍尔维斯的从前是一枚王茧吗?他和玻瑞阿斯在那场大火里遭遇了什么?
这些都和王茧脱不了干系。
想起玻瑞阿斯,他对另一个李途安道:“他好像很想念你。”
“他想念的是你,”李途安不以为意,说,“我们会和他重逢的,他的思念会得到圆满。”
“重逢?”
“再过去或未来,在某个时间线的转折点,我们会遵循命运的指引,和所有该见面的人见面。”
“包括霍尔维斯吗?”
“……我有的时候会怀疑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是我不能责怪你,因为责怪你就是责怪自己。”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但我们从不责怪自己。”
车厢突然开始摇晃,两个人站起来,站立不稳,身子一晃,两个人又穿着运动服,出现在了红色的塑胶跑道山。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准备交接棒,身边是海啸般的欢呼呐喊声。
两张脸皆是汗流雨下。
“你听我说,我们的存在是一个置换点,置换点每二十年一换,”跑在前的那个李途安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道,“这个宇宙像是一颗对称的蝴蝶结,一切存在都能在另一方的镜像世界找到对应的存在,但是这两个世界并不能平行地向前,因为如果没有交集,蝴蝶结就会断裂,所有美丽的东西都不再美丽了,为了避免这种事的发生,为了让蝴蝶结永远完美,那么每过一段时间,这两个世界就需要进行融合和置换,当然不是整个世界都发生改变,只需要一个人,一个固定的人,用他的出生、用他的死亡,用他的一生来完成这个置换的任务。”
他气喘吁吁,汗流雨下,眼看着就要倒下。
在后方的那个李途安接过棒,无师自通地理解了整个事的来龙去脉,道:“我被选中了。”
李途安倒在地上,身边不断有选手超越过他。
他盯着湛蓝的天空,只觉得天空不断旋转,仿佛离他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他自言自语道:“不,被选中的不是我,是李途安。”
而他不过是「李途安」这个存在漫长人生中的其中一段。
每二十年一次结茧蜕变,每二十年一次地生长死亡,无数个李途安被奉献着送往异星,为这个残破的宇宙寻一个生机、寻一个改变。
他闭上眼,胸腔上下起伏,从喉咙里挤出稀薄的气体,然后像是一架老旧的风箱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使人厌烦。
这种痛苦很快就被一阵温柔的歌声缓解了。
李途安睁开眼,自己在星空下的一个婴儿摇篮中,一只手温柔地拍打着他的肚子,哼着不知名的、却让他感到莫名安心的歌。
他听到穹顶中传来他自己的声音:
“置换点可以让两个世界归位,这是一桩以小博大的好买卖,你的人生本来应该是一条安排好的路,霍尔维斯是你的反应点,你们会像是硫酸和铜一样迅速地发生反应,影响这个世界,这是很好的故事,这是很美的遇见。”
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是李途安在吐槽:“你包办婚姻啊。”
“啊,不对,是我自己的做的,我包办婚嫁,我选择了霍尔维斯。”
他有些困惑:“为什么是霍尔维斯呢?”
霍尔维斯有什么特别的?
“这得问你。”
“这得问我。”
短暂的迷茫之后,他摇头:“我不是我。”
李途安的人生太漫长了,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他只不过是其中的二十年,怎么敢说自己就是李途安?
但如果自己不是李途安,那么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第二个李途安?
一棵断了根系的树,是无论如何无法再触及青空的。
“你怎么不是我?”
李途安笑了。
千百个李途安的脸出现在星空中,朝着其中那个小小的婴儿微笑。
“你是我们的希望和未来。”
为什么上一个李途安超过了二十岁才被置换,为什么这一个李途安从不曾被真正选择成为李途安?
“我们把你藏起来了,因为你最特别,正是因为你最特别,所以即使不被引导成为置换点,你还是自己找到了王茧的残片,踏入了成为置换点的命运洪流之中。”
“听上去我好像坏了我们的好事?”
千百个声音汇聚:“再说一遍,李途安不责怪李途安,”
李途安笑笑:“是啊,我不责怪我自己。”
一个浪潮打过来,婴儿摇篮被掀翻——李途安化身游泳健将,奋力向前。
前方迷雾重重,唯有灯塔一座,明亮辉煌。
滔天巨浪中,塞壬在歌唱。
李途安仔细听,差点没有笑岔气——那塞壬竟然是百十个自己!
塞壬歌声悠扬惑人,他们在歌声里传递信息:
你应该迷惘,你应该彷徨,你应该示弱,你应该欣喜,童话故事每时每分每刻在上演,这是你在千百年前为自己编排好的戏剧!
你应该悲伤,你应该忧郁,你应该感动,你应该友善,正义角色层出不穷帷幕落下又升起,这是你一针一线血肉为自己编织的梦!
这歌词并不十分公正对仗。
但是李途安却因为这歌声的鼓舞,有了无限气力,拼命凫水,灯塔近在眼前。
灯塔围栏边,穿着马甲,戴着报童帽的李途安嘴里叼着野草梗,正趴在围栏上望着远方。
李途安把头埋入水中,最最后冲刺,再抬头换气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灯塔之上。
他迎着海风张开双臂,拥抱咆哮的巨浪。
巨浪遮天蔽日,仿佛即刻要将他撕碎吞没,但是没有。
雾气中千百个塞壬在歌唱。
岸边聚拢无数民众在吼叫,成百上千士兵严阵以待,炮车齐齐抬头,瞄准海浪中心。
所有人都长着和李途安相似的脸。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是李途安,这个世界,只有李途安一个人。
甚至连海浪中心,那个波塞冬形象的恶的化身,也是李途安。
冰冷的海水溅起,落在脸颊上,却滚烫刺骨。
李途安睁开眼,环顾四周,自言自语,“哇,我的多重宇宙。”
他仰头发问:“我本来的路是怎么样的?”
无数声音重叠着压下来:“和我们一样!”
“你们的路是怎么样的?”
“我们就是你!”
“我的路是怎么样的?”
“你会去爱去心碎,心碎的心再愈合,你会为了感动奉献一切,你会被爱被仇恨,你会和这个将你作为置换点而进行置换的世界融合交织,最后心甘情愿为之献出生命,平衡两个世界。”
李途安没有说话。
雷声轰隆,无数个李途安又道:“这是好的那条路。”
“这是善良的霍尔维斯会引你走上的路!”
“霍尔维斯?”
“他是你的反应点,他至关重要,会引导你走上不同的路!”
“恶的路是这么样的?”
“你会死。”
“……结局都是一样的。”
“是的,结局一样,不一样的只有过程,善的霍尔维斯会带你看遍这个世界,引导你解开秘密的面纱,将选择权交在你手里,恶的霍尔维斯会哄骗欺瞒,把你藏在你和他两个人的小世界里,用恐怖的占有欲将你推到选择的面前。”
“不管如何,我都有选择?”
“不管如何,你都有选择!”
李途安难以置信:“但是我只会选择牺牲?作为一个置换点?”
那无数个声音沉默了。
雷霆风雨俱灭,海浪无声凝滞。
海浪中心的那个代表恶的李途安缓缓开口:“我们只会选择牺牲,你亦如此。”
风雨又起,李途安身子摇晃,他抓紧栏杆,用力到指尖扣入肉里。
他觉得莫名悲哀,问:“为什么?”
塞壬唱起歌:“命运、命运,这是无法摆脱的命运。”
人们挥手大喊:“这是一早就注定的事情!”
士兵脱帽默哀:“我们做出了选择。”
所有声音汇聚在一起,最后变成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看不到从前,你活不到三十岁,你终生为了我是我的问题而上下求索,你要跑,一直跑,不知道起点,不知道终点,但永不停歇,直到生命尽头,万千你我,化作永恒繁星。”
李途安闭上眼,风雨扑面,他恶狠狠道:“我不。”
众人骇然。无数声音窃窃私语。
意识海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你能怎么办?你要做什么?”
“就像你们一样。”
“我们期待着你。”
“那我也期待我自己。”
“你要重来?”
?李途安闭上眼。
“我要重来。”
在身为李途安的十九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虫子的世界夺走了他,那么他就用虫子把自己的世界夺回来。
“大河,某瞬,同舟。”
这是目前为止,李途安遇到过的三种概念虫,他跌入其中,触碰它们,感受它们,并听到它们。
从很小的时候起,李途安就拥有这个能力:假如听到虫鸣,他就能够呼唤发出鸣叫的虫子。
他们交流,他们合作。
虫子诚实地回应李途安的所有请求。
逆转的大河!预言的某瞬!共济的同舟!
在此刻,命运的钟摆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真是乱来,这个李途安是最疯的一个吧?他竟然逆转了时间和因果,跳出了命运的小循环,闯入了另一个更浩渺的大循坏中,不过他倒是不会死。”
“是啊,在这个大循环中,他倒是永生了,拥有了无数次重来的机会,只不过让他永生的那一位,估计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正难受着吧?”
“他完了。”
无数声音附和:“他完了。”
接着像是唱歌一样,千百个悠扬婉转的嗓子唱道:“这无尽漫长的置换,在今日陷入了绝境!三个字的男主角背弃了自己的命运!蝴蝶结落下繁星闪烁,莫比乌斯的眼泪汇聚成为银河!”
阴影里,一个人暗骂:“啧,又是这样难听的歌。”
身边同僚调笑:“怎么,看不过去?早让你不要和置换点共享姓名!“
星辰覆盖的银灰色兜帽之下是一张英俊苍白的脸。
这张脸有着和李途安相似的肌肉走向和五官布局,只是眼瞳中毫无神采。
这位年轻的主神脖子上裂开一张长满尖牙的嘴,嘴里吐出蛇信一样的长舌,仿若一段红色丝带漂浮在寰宇。
祂冷冷道:“我不是他。”
祂绝不会那样愚蠢,竟然以身入局,用自己的生命做筹码,去赌一个不存在的可能。
第70章 二刷·阴天 重逢神弃崖
天阴,但是没有云,也算视线通透,只不过到处都是石林断崖,入目一片茫茫的灰。
越到高处,空气越是冷冽,但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开阔的原因,摘下面罩,猛地吸一口,倒也爽快。
“你说,这地方哪儿来的氧?”
连泥都没多少的地方,望断了脖颈子也瞧不见几棵树,哪里来的氧气呢?
“藓类植物。”
队伍里走出一个人,俯身拈起一撮石屑,细细在指腹碾开,然后松手,灰色的稀尘从他指尖飘散开来。
“这个地方不是没有土,只是土壤都藏在了石头下面,这样的环境长不出多高的树,但却很适合藓类植物生长。”
藓类植物不仅填充了此处缺失的氧气,还作为食草动物的食物以及部分生物的庇护所存在,完整了此地的生态。
说话的人说完,直起身,整顿队伍,让大家在此地暂作休息,并选出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人做先遣部队,率先爬上一处陡峭的石崖。
一共五人的小队,包括刚刚判断石屑成分的队长在内,走了三个,剩下两个人留守原地。
其中一个是刚刚摘下面罩发问的红头发的男人,另一个是把面罩扣得严丝合缝、不露出一点皮肤的小个子。
红发男人坐在一块石头上,随手摘下面罩,问小个子:“你说他们能找到吗?”
“队长找到了会通知我们的。”
小个子谨慎地回答。
红发男人随意瞥了他一眼。
他们这一行人都穿了防护服,除了细节处有红色的警示标志之外,通体黑色。防护服的款式是用拉链穿戴的连身衣款式,并不紧身,腰腹中间是一条宽大的放置随身装备的战术腰带,腰带束拢一掐、将人做一个笼统的上下区分。
再加上一个带护目镜的面罩,面罩里的深色织布覆盖几乎整张脸。
在这样的有意的模糊个体差异的着装要求下,每个人的外表看上去都差不多一个样。
所以目前为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队友们长什么模样。
这个小个子是其中比较好区分的一个,比起其他几个穿上登山靴之后身高直逼两米的队友们,他不到一米八的小个子就像是鹤立鸡群一样显眼。
按理来说,这种在队伍中格格不入的角色是最好亲近的——这一路上,小个子也没有太多和队友交谈,始终游离在队伍之外。
红发想要从他下手,拉拢他入伙,但没想到却始终找不到落脚点。
这一路上,有意无意的亲近示好都被这小子糊弄过去了。
现在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红发想。
所以面对小个子不温不火的态度,红发没有气馁,而是顺手撩了一把头发,露出整张脸,然后把防尘面罩放到了一边的岩石上。
主动暴露自己的长相,给人一种不设防的感觉,这样有利于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但是小个子没有看他,只是直勾勾望着队长三个人攀爬的方向。
那处石崖是他们这次搜寻的最后一个可疑区域。
几乎可以确定,他们一开始探测到的「生命迹象」就在那处石崖之上。
红发问:“你说,那会是个什么东西?”
“人。”
小个子没有犹豫地回答。
红发嗤笑一声:“我知道那大概率是个人……你说会是什么人?雄性?雌性?还是亚雌?男人?女人或者是兽人?”
他自顾自道:“总之不可能是人鱼,人鱼那细皮嫩肉的,在这里一个转身就能血流成河。”
小个子没有说话,面罩后面,他脸色苍白,竭力控制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声、不让红发察觉端倪。
他觉得很冷。
但实际上,防护服的保温性能非常好,足以抵抗风雪,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感到寒冷。
红发以为他高冷不爱说话,但实际上,小个子是真的因为“冷”而麻木到没有讲话的力气。
“队长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个子喃喃自语。
红发听到了,有些不屑。
他并不觉得那个担任队长的人有多了不起,那人的个人能力尔尔,在他看来,不过是借助家族荣光,所以在哪里都比较吃得开的鼠辈一只。
但是这一路上,五人小队里,队长占据了绝对的统领地位,其余的几个人和他不亲密,但是服从性都很高,表现出了对队长此人的尊重。
这一点让红发感到很不愉快。
一想到这个小个子在这一路上,尤其是后半程末尾,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表现出了对队长的亲近和崇拜,小尾巴一样跟着队长并且听他的话,红发就觉得有些恶心。
他也不再想着要拉拢小个子的事情了。
反正任务已经快到尾声,他们此行也没有什么收获,这个五人的队伍估计马上就会解散,自己没有必要费那么多功夫在这种时候挑衅队长的权威。
红发想到这儿,对小个子的态度也冷了下来。
小个子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对红发的热络有什么积极的回应,只是执着地望着队长上崖的位置。
旁人看了,估计会以为这是一个对前辈充满敬畏和崇拜之心的小后辈。
“诶?我面罩呢?”
红发突然惊讶地站了起来。
他刚刚明明顺手把面罩放在了右手边的一块石头上,只要稍微探身就能碰到的位置。然而现在那块石头上却是空空如也。
“是不是掉到小溪里了?”
小个子说。
在他们身后,地势稍低的位置,有一条从乱石堆中穿行而过的狭小溪流。
“怎么可能?”
红发不太相信。
面罩又不是一张纸,也是有点重量的,如果是能把面罩掀翻掉落的风,那么他不可能没有感觉。
但说是那么说,他还是矮下身子、跳下所在的平地、往溪水中探去。
这是季节性的小溪,水流活泛,清澈见底,越往下游去,水面渐宽、溪水渐深。
红发现在寄希望于面罩掉落到浅滩或者被石头卡住。
只是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面罩的踪迹。
如果是被水冲走了的话……
红发一晃神,眼角余光瞥见一只手朝着自己伸过来。
他下意识地侧身躲过,然后转身一把把人拽下来推到了溪水中。
咣当一声,水花四溅,小个子跌进溪水里,摔了个屁墩儿。
小个子愣了一下,然后一只手高高抬起,手里是红发遗落的那只面罩。
“你的面罩滚落到一块石头后面去了。”
小个子说。说着,抬了抬手,示意红发接过自己的面罩。
原来他是捡到了红发的面罩,想要把面罩还给他。
红发略有戒备地看着小个子。然后缓缓上前一步,接过了自己的面罩。
小个子从溪水里爬起来。
这一段的溪流水还很浅,刚到小腿肚的位置,没有太多危险。
因此他没有太注意,起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溪底苔藓上。
苔藓湿滑,小个子一个后仰,重重地跌进水里,刚巧落入了水深处。
幸好小个子及时抓住了溪边凸起的一块大石头的尖锐处,让自己不至于被水流冲走。
“拉我一把。”
小个子竭力仰起脸,不让溪水冲到自己嘴里。
岸边,红发戴上了自己的面罩。
然后漠然地看着小个子。
但是隔着护目镜,小个子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还在苦苦支撑。
红发走过去,在离小个子一臂远的安全位置蹲下来。
他抱着膝盖,看着被溪水冲得身子左右摆动、像是一把水草一样的小个子。
“我想了想,”红发笑了,然后伸出一只手,“还是得给他添一些麻烦。”
小个子有些迟钝地看着他,护目镜后面,那双灰色的瞳孔和此时阴沉而干燥的天空色彩相似。
咚的一声。
红发缩回手,站了起来,然后转身爬上了石坡,回到了一开始驻守的平地上。
他找到刚刚小个子呆的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
在这个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队长上崖的路径,如果队长往回走的话,也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动向。
可怜的队长,等他回来,就会发现,不管此行有何收获,他都会受到处罚。
因为无故损失队员的队伍,队长是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红发出手之后,小个子紧抓着石尖的那只手瞬间就麻痹失力。
被迫松开手之后,他几乎是顷刻间就被流水淹没,没有过多挣扎地,消失在了红发的视线范围内。
溪流往下,水道更宽更深,水流变缓,一个转弯,饶过一处礁石,此处的溪流又变得窄而浅。
一柄银色的登山杖从石后甩出来,把随水而来的小个子给钩了过去。
岸边等待多时的两个人合力将他从水里拽了上来。
其中一个人帮他把面罩摘下来。
面罩能在最开始的时候起到一定的防溺水作用,但是如果不及时救援,水囤积在面罩下部,反倒危险。
摘下面罩,一张被水洗过的脸暴露出来,几缕黑色湿发粘在额前,更衬得脸色苍白,没有过多的血色。
点缀着灰色虹膜的眼球有些迟钝地转动,落在面前的男人脸上。
李途安看着面前的男人,脑子有些迟钝,像是不认识似的,那双灰色的眼球有些迟钝地转动,转移男人身后灰蒙的天空。【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