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飞檐斗栱间的千年对谈(第3页)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衣冠,排开众人,走到那青衫男子数步之外,郑重地躬身长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晚辈苏砚山,斗胆相询,尊驾……可是诗酒趁年华,醉卧长安市的……青莲居士?”
那青衫男子缓缓转过身,面容清癯,眼神明亮如星,带着几分醉意,几分洞察世情的疏懒。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掠过苏砚山,投向远处修复工地上叮当作响的斧凿,悠然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今人复刻旧时榫,可留几分真性情?” 言语间,似有深意,直指这“修复”表象下的文化困境。
“太白兄此言,发人深省!”一个沉郁顿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只见一位面容清瘦、眉宇间凝着忧思、同样身着古旧文士袍的中年人踱步而来,正是杜甫!“今之诗词,繁花似锦,门户林立。然韵律可追,气骨安在?‘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此情此景,今人笔下,可有半分切肤之痛?”他目光灼灼,扫视着周围举着手机、面露新奇却未必深解的现代游客。
苏砚山如遭电击,激动得难以自持:“杜工部!今日得见诗圣诗仙同临,真乃三生有幸!”他强抑心潮,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缘,恳切道:“二位前辈所虑极是!敢问这气骨真意,当如何承续?今人作诗,或囿于格律桎梏,或流于形式空泛,或耽于小我情思,失却那份‘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磅礴胸怀与人间至情!晚辈恳请指点迷津!”
一场跨越千年的诗词论道,就在这新修复的水榭旁、在叮咚的斧凿背景音中,猝不及防地展开。李白谈天马行空的想象与“天然去雕饰”的真趣,讽喻当下某些堆砌辞藻的“伪古风”;杜甫则强调“读书破万卷”的根基与“为民请命”的担当,痛心于快餐文化下诗心的浮躁。苏砚山等在场的现代诗人、学者,时而凝神倾听,如饮醍醐;时而引经据典,据理力争;时而又因先贤一针见血的批评而面红耳赤。
“意境非空中楼阁!需如这古建修复,”李白忽然指向鲁班头手中正精准嵌入一个复杂榫卯的木构件,“根基扎实,方能飞檐翘角,凌云御风!尔等学诗,只顾描摹飞檐之奇巧,可知其下梁柱承重之艰辛?” 他将诗歌创作的精妙比喻为古建力学。
杜甫则指着彩云娘子笔下正徐徐复原的一幅“岁寒三友”彩绘:“诗如画,意在笔先,情在墨外。如今机器喷绘,片刻即成,色彩鲜艳夺目,然匠气满纸,生气全无!诗中情韵,岂是辞藻堆砌可得?” 他批判的是失去灵魂的技艺。
游客们屏息凝神,听得如痴如醉。水榭的飞檐斗栱之下,古建修复的斧凿声、矿物颜料的研磨声,与千年诗魂的吟哦、现代文人的激辩,奇异地交织、碰撞、共鸣。时光的长河仿佛在此处打了一个瑰丽的旋涡,古与今、技与艺、形与神,在这片被精心修复的古老空间里,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深邃的灵魂对话。逸一站在不远处的回廊阴影里,看着这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一幕,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微笑。修复,从来就不只是木石的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