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灭世之劫

## 焚世劫

 

>我是被诅咒的皇子,生来体内就燃烧着焚世之火。

 

>父皇为我造万丈祭坛,万民日日为我祈福。

 

>可火焰还是日渐失控,灼烧宫墙,焚毁典籍。

 

>直到那日,敌国送来一位和亲的冰封少女。

 

>她浑身缠绕寒冰锁链,据说触碰她的人都会冻成冰雕。

 

>祭典上,她突然挣脱锁链扑向我。

 

>“一千年了,终于找到你了——”

 

>当她的冰唇贴上我眉心的瞬间,我体内翻腾的烈焰第一次平息。

 

>可宫墙外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老太监颤抖着指向天空:“殿下……快看啊!”

 

>——少女破碎的冰晶封印下,赫然是与我如出一辙的焚世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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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祭坛,如一把沉默的巨剑,直刺向铅灰色的苍穹。

 

我独自站在那冰冷的祭坛之巅。十五岁的骨骼,却像承载了千年山峦的重量,被无形的锁链死死钉在这孤绝的顶点。脚下,是匍匐的皇城,蚁群般密布的万民,他们的头颅低垂下去,汇成一片压抑的黑色潮水。祭坛底部,百丈高的青铜巨鼎被烈火舔舐着,鼎中熬煮的不是祭品,而是粘稠如血、散发着刺鼻腥气的药汁。浓烟扭曲着向上攀升,带着一种绝望的焦糊气味,试图缠绕我,钻进我的骨髓。

 

风很大,卷起祭坛上沉重的玄色帝袍袍角,猎猎作响。那袍服上绣着威严的龙纹,此刻却像一道道冰冷的枷锁。我的指尖在宽大袖袍下死死抠着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锐痛,压下体内深处奔涌的、越来越狂躁的咆哮。

 

那东西在苏醒。像一头被囚禁了万载的凶兽,在我的血脉深处焦躁地冲撞。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擂鼓,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熔岩。皮肤之下,赤红的纹路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裂缝,透出令人心悸的光。

 

祭坛下方,高冠博带的国师肃立。他枯瘦的手高举着一柄非金非玉的古老权杖,杖头镶嵌的幽蓝色宝石正对着我。他的嘴唇急速开合,诵念着拗口晦涩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异的震荡,试图化为无形的网,勒紧我体内那头即将破笼的凶兽。

 

“……以万民之愿力,缚此不祥!”

 

“……引地脉之阴寒,镇此焚世之炎!”

 

权杖顶端的宝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如冰冷的潮水当头浇下。那一瞬间,仿佛有千万根冰针刺入我的四肢百骸,体内沸腾的火焰猛地一窒,被强行摁了回去。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瞬间攫住了我,骨头缝里都渗出冰碴。

 

“呃啊——!”

 

剧烈的痛苦让我再也无法站立,猛地弓起身子,像一只被烫熟的虾米,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膝盖撞击的闷响被淹没在鼎沸的祈福声浪里。额头死死抵着粗糙冰冷的石面,每一次压抑的喘息都带出灼热的火星,在石头上烫出细小的黑点。

 

我蜷缩着,视野因剧痛而模糊、摇晃。在下方那片黑压压跪伏的人潮边缘,一个突兀的白点却异常清晰地撞入眼帘。

 

那是一个少女。

 

她独自立于层层叠叠的玄甲禁卫之后,像误入铁血沙场的一瓣初雪。一身素白得刺眼的衣裙,在肃杀沉重的玄黑甲胄洪流中,孑然孤立。最令人心悸的,是她身上缠绕的无数道幽蓝色的冰晶锁链。那些锁链仿佛是从她体内生长出来,蛇一般盘绕着她的四肢、腰身、脖颈,一直蔓延到苍白的脸颊旁,尖端闪烁着致命的寒芒。锁链的另一端,深嵌在四个沉默如山的巨汉肩胛骨里,鲜血早已凝固成暗紫色的冰。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鼎沸的人声与缭绕的烟尘,她竟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隔着万丈空间,精准地钉在了我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死寂的冰冷,比缠绕她的寒冰锁链更甚。那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如同被冰冷的毒蛇舔舐过脊背,我体内那刚刚被强行镇压下去的火焰,竟因为这遥远的一瞥而再次躁动,灼热感猛地窜起,与国师权杖的冰寒之力在我体内疯狂撕扯。我咬紧牙关,尝到了口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强行咽下喉咙深处即将冲出的痛苦嘶吼。

 

祭坛下,万民的诵祷声浪陡然拔高,汇成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洪流,裹挟着虔诚的愿力,狠狠撞在祭坛的基石上,也撞在我摇摇欲坠的神魂上。国师手中的权杖蓝光更盛,几乎要撕裂这片昏暗的天空。

 

“镇——!”

 

老国师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最后一个咒言出口。权杖顶端的幽蓝宝石骤然爆发,一道粗壮的冰蓝色光柱,挟着冻结灵魂的极寒,如同天罚之矛,精准地轰击在我弓起的背脊上!

 

“轰——!”

 

仿佛亿万根冰棱瞬间刺穿身体,又轰然炸开。难以想象的剧痛和极寒瞬间席卷了每一寸神经,思维都被冻成了冰渣。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声音、光线都离我远去。在彻底失去意识的边缘,唯有那双冰封千里之外、却死死锁住我的眼睛,诡异地烙印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 * *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殿宇穹顶。

 

九龙盘踞的藻井,金漆在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沉水香,形成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躺在一张宽大得离谱的龙床上,身下的锦缎冰凉滑腻。

 

体内那股焚世的灼热暂时蛰伏了下去,但一种更深沉的虚弱感浸透了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被撕裂般的隐痛,那是国师引动万民愿力和地脉寒气强行镇压留下的后遗症。

 

“殿下醒了?”一个苍老而刻意压低的嗓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是陈公公,父皇身边最得力的老太监,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老人。他穿着深紫色的蟒袍,腰背微微佝偂,脸上的皱纹深刻如刀刻,此刻却透着一种过分的凝重。他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那气味光是闻着就让人胃里翻腾。

 

“嗯……”喉咙干涩得厉害,我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陈公公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半坐起来,将药碗凑到我唇边。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奇异地压下了些许肺腑的疼痛。

 

“那女子……”我喘息着,声音嘶哑,眼前又闪过祭坛下那抹刺眼的白和那双冰冷的眼睛。

 

陈公公喂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垂着眼,将药碗放在一旁的金盘上,用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擦了擦我的嘴角,动作缓慢而细致。

 

“是北境‘凛冬城’送来的‘礼物’,”他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叙述秘闻的谨慎,“说是……和亲。”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轻飘,仿佛没有重量。

 

“凛冬城?” 我蹙眉。那片终年覆盖着万载玄冰的苦寒之地,是帝国北境最强大、也是最桀骜不驯的屏障。他们送来一个浑身缠绕致命冰链的少女和亲?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一个包裹在“礼物”之下的巨大谜团。

 

“是。”陈公公点头,浑浊的老眼深处掠过一丝精光,“老奴打听过了,此女……非同寻常。据说在凛冬城,她被视为‘寒祸’,身具一种无法理解的极寒之力。凡触碰她者,无论人畜,瞬息间便会化为冰雕,生机断绝。她身上那些锁链,名为‘九幽玄冰链’,并非凡间之物,乃是凛冬城耗费巨大代价,用以禁锢她体内那股……不祥寒气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凛冬城城主献上此女,明面上是臣服求和,愿结秦晋之好,以冰寒之力助殿下压制体内异火……呵,”陈公公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其心叵测啊,殿下。这‘寒祸’,本身就是一把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冰刃。她体内那寒气的霸道,只怕……不逊于殿下体内的火。”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长明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药力在体内缓缓化开,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但陈公公的话,却在我心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带着冰碴的阴影。一个身负焚世之火,一个禁锢着灭世之寒?凛冬城送来这样一个人物,其用意绝非表面那么简单。是试探?是毒计?还是……某种宿命般的碰撞?

 

“父皇……如何决断?”我哑声问。

 

陈公公脸上那惯有的、如同面具般的恭谨神色瞬间敛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岩石般的漠然。他垂手侍立,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陛下龙心甚慰。言道此乃天降祥瑞,或可解殿下之厄。已下旨,于三日之后,在‘镇渊坛’举行‘冰火同契’大典。届时,以凛冬城秘法,引此女体内玄寒之力,为殿下……‘疏导’、‘中和’。”

 

“疏导?中和?”我咀嚼着这两个词,体内蛰伏的火焰仿佛被刺激到,不安地跳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冰冷的预感攫住了我。那祭坛下冰冷的注视,那缠绕着致命锁链的身影……这所谓的“大典”,真的会是救赎?还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陈公公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收拾起药碗。他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深邃,仿佛一口沉寂千年的古井,映不出任何情绪。殿内重新归于沉寂,只有药味的苦涩和沉水香的沉闷,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在这金碧辉煌的囚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