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灭世之劫(第2页)

 

* * *

 

镇渊坛。

 

这并非祭天的万丈高坛,而是深藏于宫城地底的一处禁地。巨大的圆形空间,仿佛被巨神之手生生掏空了山腹。穹顶高悬,隐没在幽深的黑暗里,只有坛心上方开凿的狭窄天井,漏下一束惨淡的、仿佛凝固了的光柱。

 

坛体由一种暗沉、毫无光泽的奇异黑石砌成,石面上刻满了扭曲盘绕的古老符文,每一道刻痕都深逾寸许,里面不知填塞了多少代人的血与秘药,呈现出一种暗红近黑的污浊色泽。这些符文并非装饰,而是无数禁锢大阵的叠加。仅仅是靠近坛体边缘,就能感觉到一股沉重如山的压力,以及无数亡魂被碾碎于此、永世不得超生的怨毒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激起皮肤上细密的战栗。

 

坛心,便是那束惨白光柱的落点,也是整个巨大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所在。此刻,我独自一人,身着繁复沉重的玄色礼袍,站在那冰冷的光圈中心。礼袍上绣着的龙纹仿佛活物般在幽暗中游走,散发着微弱的灵光,与周遭石壁上那些暗红符文的微光隐隐呼应,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体内的力量死死锁住,连带着我的动作也变得异常滞涩。

 

国师身披绣满星图的法袍,立于坛外一处凸起的法台上。他枯槁的手指间捻着一串非金非木的念珠,口中吟唱着悠远而诡异的祷词,每一个音节落下,坛体上的暗红符文便如同被唤醒的毒虫,蠕动一下,亮起一瞬,那束缚在我身上的无形压力便加重一分。

 

坛下,人影幢幢。父皇高踞于最前方的九龙金座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那象征至高权力的玄色龙袍,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深渊。金座两旁,是沉默如林的文武重臣,他们的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唯有目光,带着审视、敬畏、恐惧……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实质的针刺,穿透幽暗,落在我身上。

 

而在那一片玄黑与深紫的朝服人潮中,那抹素白的身影,依旧如祭天那日一般,刺目地存在着。

 

她站在坛下靠前的位置,离父皇的金座不远。那身白衣在幽暗的环境下,仿佛自身散发着微弱的冷光。四名如铁塔般的凛冬巨汉依旧拱卫在她身后,肩胛骨上深嵌着幽蓝锁链的另一端。少女低垂着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大半脸颊,只能看到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在锁链的缠绕下,白得近乎透明。她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冰封了千年的玉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恶意。

 

大典的仪式繁琐而冗长。国师的吟唱声在巨大的地底空间里回荡,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如呓语。坛体上古老的禁锢符文随着祷词明灭不定,每一次亮起,都伴随着一股更强的、源自地脉深处的阴寒之力被强行抽取出来,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四肢百骸,与我体内本能抵抗的灼热疯狂撕咬、消磨。

 

冰与火在血脉中冲撞,带来的是凌迟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又被体表下意识溢出的高温瞬间蒸干,皮肤在极热与骤冷的交替中开裂,渗出细密的血珠。我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碎裂,才勉强将痛苦的呻吟死死堵在喉咙里。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在剧痛的浪涛中沉浮。

 

就在我的忍耐即将到达极限,体内被强行压制的火焰濒临爆发的边缘时——

 

“叮铃…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宏大吟唱和死寂氛围中显得异常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如同某种坚不可摧的琉璃,被无形的力量悍然击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声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方向。

 

是那白衣少女!

 

缠绕在她身上的一道幽蓝色冰晶锁链,靠近手腕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裂痕处迸射出刺目的冰蓝碎芒,伴随着令人牙酸的、连绵不绝的碎裂声!

 

“不好!”坛外,一个凛冬巨汉脸色剧变,发出低沉的怒吼,试图收紧锁链。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嘣!”

 

一声沉闷的爆响!那道碎裂的锁链应声彻底崩断!断裂的幽蓝冰晶如同失去了生命的星辰碎片,四散飞溅,在幽暗的空间里划出凄冷的光轨!

 

束缚骤然解除了一部分!那一直低垂着头、如同冰封人偶般的少女,猛地抬起了头!

 

束缚骤然解除了一部分!那一直低垂着头、如同冰封人偶般的少女,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脸终于清晰地暴露在惨淡的光线下。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近乎病态的苍白,五官却精致得近乎妖异。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再是祭天那日隔着万民的死寂冰冷,此刻里面翻涌着一种足以焚毁理智的、近乎癫狂的炽热!如同万载寒冰的核心,包裹着一团即将喷发的熔岩!

 

“拦住她!”陈公公尖锐变调的声音刺破了死寂。

 

坛下的禁卫、凛冬巨汉同时动了!刀剑出鞘的寒光与巨汉身上爆发的凛冽寒气交织成网,向着那挣脱了部分束缚的白色身影扑去!

 

但少女的动作更快!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她根本没有理会那些扑来的拦截者,仿佛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她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穿透了空间的距离,如同两道燃烧的冰锥,死死地钉在了——坛心光圈中,被剧痛和禁锢折磨得意识模糊的我身上!

 

那目光里,是千年孤寂一朝得见的狂喜?是跨越生死轮回的执念?是……毁灭一切的疯狂?

 

“一千年了——”

 

一个清冽、冰冷,却又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炽烈情感的声音,如同无形的冰刃,骤然切开了国师冗长的祷词,切开了禁卫的怒吼,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终于找到你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决绝的白色流光!无视了身后断裂锁链的拖曳,无视了前方刀剑的寒芒和凛冬巨汉抓来的巨掌,以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玉石俱焚的速度,直扑向镇渊坛中心——扑向我!

 

太快了!快到所有人的动作在她面前都成了慢放的幻影!

 

坛体四周禁锢大阵的符文感受到强烈的外力冲击,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无数暗红色的能量束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藤蔓,猛地从石壁上探出,带着湮灭神魂的恶毒气息,疯狂地绞向那道白色身影!

 

“嗤啦——!”

 

白色的身影悍然撞入那血色藤蔓的罗网!刺耳的撕裂声响起!她身上的素白衣裙瞬间被血光腐蚀出无数破洞,裸露出的肌肤在接触血光的刹那,冒出丝丝白烟!但她竟硬生生凭借那决绝的冲势和身体表面爆发出的一层薄薄冰晶护盾,撞碎了数道最粗大的血藤!

 

代价是惨重的。她左肩被一道血藤狠狠抽中,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伤口边缘迅速被一种污秽的暗红色侵蚀、蔓延!嘴角也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可她眼中那疯狂的光芒,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痛苦和接近目标而更加炽盛!

 

近了!

 

更近了!

 

那不顾一切、带着血腥气和毁灭气息的身影,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坛体禁锢大阵被强行撕裂的短暂空隙里,如同扑火的飞蛾,撞入了坛心的光圈!

 

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瞬间将我包裹!那是比国师引动的地脉阴寒更加纯粹、更加霸道、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绝对冰寒!

 

我体内那被压制到极限、濒临爆发的焚世之火,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同等级别的绝对寒力刺激下,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轰然爆发!

 

“轰——!!!”

 

赤金色的火焰从我体内每一个毛孔狂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我身上沉重的礼袍!火焰并非温暖,而是带着焚尽万物的暴戾!它们咆哮着,本能地抗拒着那逼近的、同源却相斥的极寒!

 

然而,少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我的火焰冲天而起,即将将她吞没的刹那——

 

她无视了那能熔金化铁的高温!

 

无视了那足以焚灭神魂的暴戾!

 

无视了自身肩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侵蚀!

 

她沾着血污的冰冷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猛地捧住了我的脸!

 

那双翻涌着千年执念与疯狂炽热的眼睛,近在咫尺地凝视着我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的脸。

 

然后,她踮起脚尖,染血的、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的唇瓣,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玉石俱焚的决绝,精准地印上了我眉心的位置!

 

那里,是我体内焚世之火的源头,是力量的核心,也是痛苦的根源!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万载寒潭!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与火在绝对核心处悍然碰撞的剧痛,瞬间撕裂了我的灵魂!我眼前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尖锐到足以摧毁一切意识的嘶鸣在颅腔内疯狂回荡!

 

然而,就在这超越极限的痛苦爆发的下一瞬——

 

奇迹发生了。

 

那在我体内肆虐咆哮、几乎要将我由内而外彻底焚毁的焚世之火,在那冰唇印上眉心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绝对零度的手狠狠攥住!

 

狂暴的火焰猛地一窒!

 

那焚尽一切的灼热感,如同退潮般急速消退!体内因两股力量疯狂对冲撕扯而产生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剧痛,也随之骤然平息!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平静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瞬间流淌过我被灼烧得千疮百孔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