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你可以叫我“欺诈者”,可我并没有骗你(第2页)
“我.......”吉安娜的脑袋在飞速地旋转着,但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和一位政治家之间的区别,普罗德摩尔。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和阿尔萨斯还真是一对。”教授说,“想谋反的人多了去了,毕竟大部分的公爵伯爵都是不甘心永久居于人下的。如果一位国王真的决定要把每一个有着谋反念头的人都铲除掉,那他只会好奇谋反的贵族怎么越来越多了。因此,枪只能打出头鸟,不出头的鸟不能挨打。
既然布莱克摩尔中将已经感到计划的进展遥遥无期,成功希望渺茫,那他就不会选择造反,而是会与王室维系一种表层的‘体面’。只要国王不追究他过去的叛逆举动,不把他逼到极点,他都会服从王室的命令,并且按照规矩将角斗场收入的一部分上交到国库。
阿尔萨斯和你的想法一致,他非常较真,眼睛里完全容不得沙子。于是,王子殿下便率领着第三军团浩浩荡荡地朝着敦霍尔德城堡前进,要找布莱克摩尔彻底清查旧账。在这种情况下,布莱克摩尔除了造反,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就擒吧?
但是,他本来已经不想反了,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呢?出动军队去讨伐他,除了让索多里尔河两岸的农夫和渔民饱受战乱之祸外,究竟有什么益处?
正确的做法当然是装糊涂,忘了这件事,并且每年都要求他向国库缴纳更多的钱,事实上泰瑞纳斯国王就是这么做的。他假装自己信任布莱克摩尔,布莱克摩尔也假装自己忠于王室,老老实实交钱,双方就这么维系现状,无事发生。”
吉安娜低着头,仍然对教授的话感到难以置信。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装糊涂”、“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假装某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会成为一个很好的选择。她过去的一切经历都告诉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才是对真理最好的坚持。
她更无法理解,一个好人怎么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者呢。况且,历史就是历史,事实就是事实,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变历史和事实,历史的真相又怎么能被刻意地遗忘呢?
这个姑娘从十岁开始读“本科”,十五岁的时候就成了安东尼达斯带的直博生,十九岁成为大法师,她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完善而系统的基础教育,可以说这位魔法天才的“偏科”是非常严重的。
教授心里也很清楚,试图为她“补课”是一件既困难又麻烦的事情。
“您这话听上去像是提拉加德海峡南边的那些海盗和黑帮人员的歪理邪说。”吉安娜按照她的价值取向评价道。
“黑帮?黑帮是组织化的团体,以暴力作为手段,建立并维持秩序,然后从被管辖者那里收取利益。”教授冷哼一声,“那么普罗德摩尔,从这个意义上讲,暴风要塞、普罗德摩尔要塞和洛丹伦王宫都是地地道道的黑帮老巢。”
吉安娜神色不禁一变,她本能地想要反驳,短时间内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思索了半分钟,她终于气急败坏地开口说:“那这样说,迪菲亚兄弟会岂不也是个黑帮?”
她抬起头,明显期待一个让她安心的回答,期待教授承认之前不当类比的错误,承认“普罗德摩尔要塞不是黑帮老巢”。
但教授只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普罗德摩尔,假如这里有一座城市和几座农场,它们没有领主,没有税务官,也没有迪菲亚兄弟会的会代表。没有人干涉农夫、小商贩和手工艺人的经济活动,也没有人向他们征收赋税,那么你认为这里会发展得怎么样呢?”
“它当然会发展得月溪镇还要好。”吉安娜说。“没有这些官吏,人民自由了。”
“不,它只会发展得比库尔提拉斯的‘自由镇’还要坏,远远比不上伯拉勒斯、暴风城或者斯坦索姆,更不能与月溪镇相提并论。”教授否决道。“事实上,这就是‘自由’这个词语在经济上的本来含义——自由即是奴役。
这座城市没有收税的官员,自然也不会有治安官。那么很快就会有一部分人发现,依靠暴力去洗劫他人会是比勤劳工作更加高效的致富方式,而且他们马上就会这样去做,并且结成一个黑帮。”
“但是其他人一定会反抗他们。”吉安娜反驳道,“人们不会甘心将自己的财富交给他们——”
“那么那些正经的渔夫、手艺人、商船船长,他们反抗盘踞在自由镇的恶棍了吗?他们成功地将‘铁潮突袭队’这样的海盗赶出去了吗?”教授说,“不。正相反,他们全都老老实实地缴纳保护费,以向海盗们换取过路的资格。而我上面提到的那座城市,情况还要比自由镇更加恶劣。
在自由镇,只要你确实缴纳了过路费,那么海盗们就不会再为难你了。但在这里,黑帮远远不止一个,而且他们也毫无规矩可言。或许一位餐馆老板今天上午刚刚向一位黑帮打手缴纳了保护费,下午另一位黑帮打手就又来了——这两人甚至可能属于同一个黑帮。
今日缴纳五枚铜币,明日缴纳十枚铜币,然后得到一晚上的安寝。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另一个黑帮又来了。然则农夫、市民、商贩的财富有限,黑帮的贪欲无厌,人们很快就无力支付了,这时又会发生什么?
不同的黑帮之间将会发生激烈的火并,它们都认为只有自己才具备收取保护费的资格。因此,黑帮在向人们收取保护费的同时,也确实开始履行‘保护’的义务,他们会尽力地阻止其他黑帮。”
“黑帮.......越来越像是一个正副了。”
“正是如此。现在有两个黑帮,A黑帮规矩清晰,他们规定每个月只收一次保护费,而且某个成员收了其他人就不能再收了;而B黑帮则不讲规矩,想收就收,老大收了老二还能接着收,那么你认为农夫们会怎么做?
当B黑帮来的时候,农夫们会变得非常狡猾。虽然他们在山谷深处有隐蔽的稻田,虽然他们的地窖和储物室里藏着粮食,但他们却会要米不给米,要麦也说没有。如果B黑帮不杀人、烧村、蹂躏田地,那他们就什么都得不到;而如果他们这么干了,人们就会更加希望得到A黑帮的庇护。这样下去,你认为AB两个黑帮谁的优势会越来越大?”
吉安娜没有说话。
“此外,A黑帮纪律严明,他们的老大哥规定收到的所有保护费都要集中起来,为所有的成员,按照贡献的大小来分配;B黑帮则管理混乱,谁收到的保护费就是谁的。那么,B黑帮将不会有人愿意去同A黑帮打架,因为去打架的人在受伤以后什么也得不到,而不去打架的人却可以趁机勒索到更多的保护费。但与此相反,A黑帮的成员却个个愿意打架,因为他们的利益得到了保证,即便自己死了父母妻儿也能得到照顾。那么这样下去,聪明的普罗德摩尔,你认为B黑帮还有什么胜算?”
B黑帮当然完了,吉安娜知道。
“这是一场选择。在这场激烈的角逐当中,残酷的自然法则一定会将那些不守规矩、管理混乱的黑帮全部淘汰掉,把它们碾进历史的尘埃,最终的胜利者一定会比他们的同行更讲规矩,更有纪律,更懂得利用组织化的暴力——而这个黑帮将成为新的正副,并承担起重建秩序的职责。”
“暴风王国就是B黑帮,”吉安娜说,“而迪菲亚兄弟会则是A黑帮。”
“洛丹伦、斯托姆加德、辛迪加,部落,巨魔帝国,奎尔萨拉斯,他们统统都是黑帮。”
吉安娜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不少。“我.......我不太理解,明明.......明明范克里夫先生看上去非常地正人君子,而且他很有人格魅力,很有激情——嗯,还颇具浪漫主义的色彩——但是你却——”
你却公然承认自己的组织是个黑帮,而且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是啊,埃德温·范克里夫会长是一个非常浪漫,非常富有激情,非常具备领袖气质的人。”教授盯着普罗德摩尔,“但我们不能指望靠依靠‘热情’来长期持之以恒地做成一件事。我们可以依靠暴风王国贵族、洛丹伦军队、兽人部落或者别的威胁来暂时地鼓舞起人民的热情,但我们不可能永远宣布处于紧急状态,我们没有权力要求人民永远包含激情地参与讨论他们不感兴趣的琐碎事务,不能要求他们每天都高唱打倒暴君的歌曲,不能要求他们永远都处于动员之中,不能要求他们永远保持热情——人民累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