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心有七窍,玲珑通九曲

 朱由检脸上的笑意盈盈,对孙承宗第一场的表现满意至极。~x!t¨x′x-s′.~c^o,m*

 他心中畅快,决定将这场面试推向更深处。

 “孙师,”他开口了,声音不大,“柳河既败,朝野哗然,当初那些弹劾、追责之人,孙师觉得,他们又如何呢?”

 殿内一瞬间安静下来,连高时明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极为诛心的问题。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败后的攻讦却最是伤人。

 那些弹劾的奏疏,当年如雪片一般,字字句句,都恨不得将他孙承宗钉在辽东的耻辱柱上。

 如今新君当面问起,这既是给了他一个“报仇”的机会,也是一道考验人品的难题。

 是快意恩仇,还是顾全大局?是痛斥政敌,还是淡然处之?

 孙承宗那张酷似关公的重枣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仿佛没有听出皇帝话语中的陷阱,只是略作踌躇,便躬身一拜。

 “回陛下,老臣以为,诸位同僚,其心可表日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却带着一丝沉吟后的恳切。

 “辽东万里,京师遥隔。军情传递,往往失真。”

 “诸公身在庙堂,心忧国事,闻败绩而心焦,见兵将折损而痛心,此乃人之常情,亦是忠君体国之现。”

 朱由检面色平静,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大部分臣子被问及同僚观感,都会选择和光同尘。

 只有少数天真或桀骜之辈,才会直抒胸臆。

 孙承宗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却又比寻常的官样文章多了一份坦荡。

 果然,孙承宗话锋一转,竟将部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人皆见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

 “”柳河之败,终是臣与马世龙等人谋划不周,未能坚守本心,以至功败垂成。”

 “朝中诸公不明就里,有所非议,亦是事出有因。若论过错,源头仍在臣等。”

 好一个“源头仍在臣等”!

 朱由检心中暗赞。

 这一番回答,滴水不漏。

 既全了同僚的体面,又显出了自己的胸襟,更将一个敏感的政治问题,化解为了一场单纯的军事失利反思。

 不树敌,不居功,不诿过。

 这位帝师,可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

 然而,朱由检要的,不止于此。

 “高时明。/比·奇-中/文`王? *庚?新¨蕞*全¢”朱由检淡淡地吩咐道。

 一直垂手侍立的高时明立刻会意,从御案一旁捧起两份奏疏,迈着细碎的步子,恭敬地呈递到孙承宗面前。

 “孙师,再看看这个。”

 孙承宗躬身接过,目光落在奏疏的封皮上,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

 一份是《毛文龙诉不平五事疏》,另一份是《东江镇请发欠饷五十万两疏》。

 “兵额不明,虚报军功,拒绝移镇……”

 朱由检的声音不再温和,他逐字逐句地念出毛文龙的“罪状”,每念一条,殿内的空气便凝重一分。

 “此等狂悖之状,与唐时拥兵自重的安禄山,何其相似!”

 说到此处,他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少年天子特有的锐气与怒火,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如此之东江,可还有牵制之用?”

 “如此之毛文龙,可还是我大明之毛文龙?”

 一连串的质问,如狂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向孙承宗。

 最后,朱由检的语气又骤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孙师,若由你出任蓟辽督师,又当如何处置呢?”

 孙承宗捧着那两份薄薄的奏疏,却觉得重如泰山。

 奏疏上的字不多,他一眼便能看完,但他却看得极慢,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他知道,皇帝在等他回答,而这短暂的沉默,是他唯一可以用来思索对策的时间。

 东江,绝不能废!

 这是如今辽东三方布置中,至关重要的一枚“虚着”。

 东江再怎么颓唐,终究能辐射辽南之地,能够接引辽民,能够让奴酋不敢全力西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