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半部论语治天下,半亩菠菜救天下
王体乾拢了拢身上的蟒袍,只觉得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他从东厂走出,顺势转入东华门,却没有往乾清宫去,而是沿着宫墙,拐向了西苑。
几日前,陛下突然搬到了西苑的昭和殿,说是要换个环境,清静清静。
然而这一清静,就清静到了现在,也不见再搬回乾清宫了。
王体乾顺着墙根匆匆而行,很快便过了西苑门,昭和殿遥遥在望。
说起这昭和殿,还有一桩不大不小的趣事。
陛下只住了两日,便说“昭和”二字,与如今大明内外交困的时势格格不入,说要改名。
却又神神秘秘不让他们知道改了何名。
王体乾到了殿前,却见牌匾已然换了新的,只是那上面的三个大字,却让他眼角微微一抽。
——认真殿?
这是认真的吗?
这是取那日和卢象升面谈之意?未免有些过于直白了吧。
王体乾心里暗自嘀咕着,脚下却没停,快步走到殿前。
殿门口的小太监见了他,连忙躬身行礼:“王公公。”
“陛下可在殿中?”王体乾问道。
小太监摇了摇头,恭敬地回道:
“回公公,陛下今日行程有变,此时不在殿内。”
“您若有急事,可往西边的兔儿山寻他。若不急,也可在此稍候。”
王体乾微微一愣。
这道选择题,倒是不难做。
他朝着小太监点了点头,一转身,便朝着西边继续走去。
西苑还是有点大,王体乾又走了片刻,才终于望见了那座并不算高的兔儿山。
他停下脚步,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又仔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冠,这才迈步走了过去。
还未走近,一幕让他毕生难忘的景象,便闯入了他的眼帘。
兔儿山下,不知何时竟开垦出了半亩左右的田地。
一个穿着寻常褐布衣衫的青年,正弯着腰,在田里劳作。
而在田边不远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束手而立,神情肃穆。
更远一些的地方,十数名侍卫和随侍太监远远站着,侍立一旁。
那田间的青年,不是当今大明最尊贵的天子,永昌帝君朱由检,又是何人?
王体乾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下意识地快走几步,也顾不得田边的泥土污脏,径直便跪了下去。
“奴婢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因为心中的震撼,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那埋头劳作的青年闻声,缓缓直起了腰,转过头来。
汗水顺着他年轻的脸颊滑落,但他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王伴伴来了啊。”
他伸直了手,夹起肩膀,用衣服蹭着擦了把汗,又道:“且平身吧,稍等片刻,等朕将这一垄地播完再说。”
说罢,竟又弯下腰去,继续忙活起来。
王体乾愣愣地跪在原地,直到高时明走过来,将他扶起。
“王公公,起来吧,陛下让你平身。”
王体乾站起身,与高时明并肩立在田边,目光却死死地盯着田里那个身影,心中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他越看,心里越是惶恐不安。
这太夸张了。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夸张了!
大明的天子,竟然亲自下地干活?
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高时明的耳朵问道:“高公公,怎么没人下去帮一把?就这么看着?”
高时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陛下说,各安其职,各守其份,方是如今救大明之道。”
他叹了口气道:
“陛下又说,不知其难,则轻其事;不知其苦,则滥其权。”
“他既为天下君父,若不知稼穑之苦,便不知天下百姓之苦。”
“我等的职责,或为行政,或为军事,或为监察,做好分内之事便可,这稼穑之苦,却还是只能陛下亲受,不可由旁人代劳。”
王体乾彻底沉默了。
不知其难,则轻其事;不知其苦,则滥其权……
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过往的种种“圣君亲农”的仪式。
重视农事当然是大明皇帝的职责。
但过往不过是做一做打稻之戏,演一演三推三返的亲耕礼罢了。
所谓打稻之戏,即每年秋收时,由钟鼓司扮农夫农妇及田畯官吏,行徵租交纳词讼等事。
而亲耕之礼,则是每年开春时,陛下往祭先农坛,与文武百官一起做亲耕之礼。
过程中大臣扶犁往返九次,天子往返三次即可。
然而此礼,在世宗时便废除了。
其后神宗、肃宗,均未再行此礼。
大明朝除开国太祖以外,哪还有天子,会像眼前这般,挽起袖子,亲自翻土播种,将自己弄得如一个真正的老农一般?
所以……
这就是史书上所说的圣贤君王吗?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