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岂知拔刀图一快,竟叫恩人赴泉台!
新的寝殿,比起乾清宫要小上许多。
屋内照常也摆了桌椅,但比武英殿要小上许多。
大桌只能两人一张,椅子从太师椅换成了交椅。
秘书处的九人,就更是只有交椅而没有桌子了。
(附图,明朝交椅样式,不用就收起来)
大殿正上方一块崭新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求真务实”。
却是和“认真殿”一样,都是陛下亲笔所题。
吴孔嘉抱着一摞公文,轻车熟路地去墙边拎过一把交椅,打开坐下。
不多时,黄立极、李国普、杨景辰等人陆续到齐,各自寻了自己的交椅坐下。
最后进来的,是高时明、田尔耕与王体乾三人。
在这场会议里,他们也是各有一把交椅可坐的。
高时明一进门,便对着众人拱了拱手,扬声道:“陛下今日沐浴稍久,会议推迟一刻钟。”
说完,也自顾自寻了位置坐下。
一听皇帝暂时不至,殿内原本有些肃然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
“元辅,”李国普凑到黄立极身边,压低了声音,“如今施平湖乞了骸骨,内阁只剩你我二人,实在是捉襟见肘。待会儿面圣,还需提一提庭推阁臣之事啊。”
黄立极抚了抚须,微微颔首:“应有之意。如今又添了经世公文的审阅,你我确是分身乏术了。”
另一边,杨景辰则找到了高时明:“高公公,昨日陛下说新拟的考成法子尚有缺陷,下了会后,你我可否再议一议?”
而成基命则与顺天府府尹薛国观聊起了日讲的事。
“薛府尹,陛下说日讲续开,只是改为五日一讲。但这几日准备的新教案,陛下总是不满意,连着打回了好几次。不知府尹下午可有空闲,来翰林院指点一二?”
薛国观沉吟片刻,回道:“今日下午顺天府尚有府会,要不……明日朝会之后如何?届时,我将王肇对、李世祺他们一并带过去,刚好一同参详。”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薛大人了。”
殿内一时人声嘈杂,各派官员,抓住这小小的空档,各自交流手头之事。
而秘书处的官员们,手中倒是没有实务需要处理。
只是同样抓着这机会,继续批阅呈上来的经世公文罢了。
吴孔嘉皱着眉,又看到一篇金包银文章,他毫不犹豫地提起毛笔,在上面画了一个气势凌厉的“x”。
心中的郁结之气,似乎随着这一笔,稍稍疏解了些。
他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目光不自觉地环视四周。
他看见田尔耕与王体乾正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
田尔耕不时点头,又不时摇头。
离得太远,周遭又太过嘈杂,他听不清内容。
田尔耕似有所觉,忽然抬起头,目光精准地与他对上,嘴角微微一扬,点头笑了笑,随即又转过头去,继续与王体乾讨论。
只一瞬间,一股强烈的疏离感,就如潮水般将吴孔嘉淹没。
这殿中的文臣,有东林,有阉党。
可即便是阉党出身的黄立极、杨景辰,手底下也还算清白。
而最不清白的王体乾与田尔耕,却一个是东厂督公,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皆是天子近臣。
东厂依旧是那个人厌狗嫌的模样,可田尔耕执掌的锦衣卫,风评却在悄然扭转。
连续数期的《大明时报》上,锦衣卫抓捕贪官的报道,夹杂在“天子三问”的连篇累牍之间,竟也格外显眼。
报纸上将抓捕现场描绘得绘声绘色,民众的反应,贪官的恐惧,锦衣卫的大义凛然,写得竟与坊间的话本一般引人入胜。
每一期,这个栏目的热度,几乎快要追上那牵动人心的《辽海丹忠录》了。
想到《辽海丹忠录》,吴孔嘉的内心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最新一回报纸上,王三才潜伏半年,终于寻得机会,用偷偷藏下来的菜刀,去刺杀后金的牛录额真哈宁阿。
——那个亲手斩下他父亲头颅的仇人。
未想到哈宁阿内穿内地走私而来的蟒缎,王三才的钝刀未能刺破。
最后还是拼死搏命,才将他拽入粪坑中溺死。
然而,刺杀成功,引来的却是更强烈的报复。
哈宁阿的哥哥抓不到凶手,干脆对整个牛录的汉人阿哈(奴隶)行“十一抽杀令”。
那个曾将窝头让给王三才吃的王大牛,那个为他寻来草药的王三姐,那个将自己儿子旧衣物送给他的牛老爹……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一个个善良的人,皆因此惨死。
可直到最后,终究无人泄露,王三才就躲在地窖之中。
报纸上的收场诗他甚至都背了下来。
衔恨伏草半年期,
血刃终将仇头祭。
岂知拔刀图一快,
竟叫恩人赴泉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吴孔嘉只觉得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这种感觉,与自己何其相似!
他为报父仇,投靠魏忠贤,状告叔父霸占黄山,盗卖木植,挟资打点,希求停侵。
本以为是一场告慰父母的快意恩仇。
却未曾想,魏忠贤的胃口哪里是区区一个吴家就能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