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广交会风云,英雄的审判场(第3页)

【发文单位:总政治部,保密档案局。】

【事由:关于一九五八年金门炮战,原73A号档案,补充说明。】

【内容:经查实,原观察员江建国同志,系受命执行‘火种计划’,为我军主力反攻,做出巨大牺牲与贡献。其行为,应定性为……特等功。档案,即日解密。】

【补发:迟到三十年的,一等战斗英雄,勋章。】

李副司长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撼、愧疚与无上崇敬的目光,看向那个,正被掌声与泪水所包围的,孤独的,英雄背影。

他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

而另一个,属于这个男人的传奇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

那掌声,是雷。

是迟到了三十年的、为一百二十八个忠魂,所鸣响的惊雷。

它劈开了广交会那层充满了商业与功利主义的浮华外壳,将最滚烫、最壮烈的英雄主义,血淋淋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林晚秋,就在这雷声中,寸寸成灰。

她看着那个被所有人,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目光所包围的男人。

她看着他脸上那纵横的泪痕,和他那挺得比山岳更直的、不屈的脊梁。

她那颗用资本、用权谋、用最顶级的精英教育所武装起来的、冰冷而又骄傲的心,第一次,被一种她从未理解、也因此从未战胜过的力量,彻底击碎。

那力量,叫“信念”。

她输了。

输得,连最后一丝体面,都没有剩下。

她想逃。

可她发现,自己的双腿,像是被灌满了铅。

周围那些曾经对她笑脸相迎、阿谀奉承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将她所有的伪装,都剥得干干净净。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审判台上的小丑。

也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带着阴影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孟山。

这个曾经的街头霸王,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

他只是,像一堵沉默的、不可逾越的墙,用他那魁梧的身体,将所有射向林晚秋的、鄙夷的目光,都挡了下来。

“走吧。”

他没有看她,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林晚秋愣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江建国最忠心的走狗,会在这时候,为她解围。

孟山,当然不是在帮她。

他只是,在执行他老板,用眼神,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

江建国,甚至没有再看林晚秋一眼。

对于这个女人,他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在刚才那个故事里,都随着那碗被泪水浸透的米饭,一起,咽了下去。

他不再需要,亲手,去碾死这只他曾经最疼爱、也最憎恨的蚂蚁。

因为,从此刻起,她将活在一个比死亡,更痛苦的地狱里。

一个被她自己亲手缔造的、充满了鄙夷与唾弃的、无间地狱。

让她走。

让她,带着这份永世无法洗刷的耻辱,体面地,滚出他的世界。

这,才是对她,最残忍的,仁慈。

林晚秋读懂了那份沉默背后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她那张惨白的脸,瞬间涨红,又瞬间褪去所有的血色。

她猛地推开孟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受伤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那片不属于她的、充满了掌声与荣耀的海洋里,狼狈地,逃了出去。

……

李副司长用一种近乎于颤抖的声音,当众,宣读了那份来自总政治部的、迟到了三十年的电报。

当“一等战斗英雄”这五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

整个会场,再次沸腾!

如果说,江建国的故事,是一部悲壮的英雄史诗。

那么,这份来自国家最高军事机关的“官方认证”,就是为这部史诗,刻下的,最不容置疑的碑文!

那个来自《明镜周刊》的德国记者,早已在孟山那“不经意”的几次“碰撞”下,悄无声息地,被“请”出了会场。

他所带来的那场阴谋,最终,却变成了一场为英雄正名的、最华丽的序章。

商业,在这一刻,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所有的人,都成了这场“国家荣誉”的见证者。

广交会的主办方,当即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将“建国食品厂”这个小小的展位,立刻,搬迁至整个展会中心,最显眼、最核心的“国家样板企业”展区!

而那面写着【沙河·红一号成果鉴定会】的简陋横幅,和赵兴邦那篇特稿,则被连夜制作成最精美的展板,挂在了展区的正中央。

【淑芬酱】,不再是一瓶辣酱。

它成了一枚勋章。

一枚用一百二十八个忠魂的血,用一个英雄三十年的冤屈,共同铸就的国家的勋章。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淑芬酱】的传奇时刻。

订单,像雪片一样,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飞来。

德国的食品进口商,在亲自向江建国鞠躬道歉后,签下了一份价值百万马克的、欧洲五国的独家代理合同。

他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在每一瓶出口到欧洲的【淑芬酱】的包装上,都印上那个关于“火种计划”的、简短的英文故事。

他说:“我的同胞,需要知道,他们品尝的,不仅仅是美味。更是一种,值得我们所有人脱帽致敬的牺牲。”

马来西亚的老华侨,当场,捐出了五十万港币。

他委托江建国,一定要在冀北,为三连那一百二十八位烈士建一座最好的烈士陵园,和他自己的名字,一起刻在那块功德碑上。

甚至,连那个之前一直对中国食品抱有偏见的美国沃尔玛采购团,也破天荒地,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镇小厂,发出了合作意向。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我们相信,一个能为了一句承诺而背负三十年冤屈的国家,和这个国家里的人,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一定,拥有全世界最顶级的品质诚信。”

江建国,成了本届广交会上,最耀眼的明星。

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沉默。

他拒绝了所有媒体的专访,也谢绝了所有官员的宴请。

他只是,守着那个小小的展位,一遍又一遍地,向每一个前来品尝的客人,讲述着【沙河·红一号】的故事,讲述着沙河镇那些农民的故事。

仿佛,他想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将那些本该属于他个人的、过于沉重的荣耀,都还给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广交会的最后一天,展会闭幕。

江建国,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展位上。

他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订单。

那上面的数字,是一个他两辈子,都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从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泛黄的、一九五八年的,解放军某部炮兵团的集体照。

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过照片上,那一百多张年轻的、带着笑容的脸。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站在最中间的、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黑脸膛的汉子身上。

“连长……”

他轻声地,对着照片,说道,“我们,赢了。”

“你看到了吗?那些洋人,都抢着,要买咱的辣酱呢。他们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

“我还跟上头提了,等陵园修好了,就把你们所有人的名字,都刻上去。让咱们的后人,都知道,你们是谁,为了什么,躺在了那里。”

“只是……”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只是,这庆功的酒,我一个人喝,没滋味啊……”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泛黄的照片上,晕开了一片模糊的水渍。

英雄,在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后,终究,也只是一个会哭、会痛、会想念兄弟的普通人。

孙庆华和赵兴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一左一右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孙庆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军用水壶,拧开,递了过去。

“喝口吧。”

他说,“这是我从北京带来的,最好的,二锅头。”

江建国接过水壶,仰起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那辛辣的液体,像一团火,从他的喉咙,一直,烧到了他的胃里,也烧红了他的眼眶。

“老哥,”

赵兴邦看着他,由衷地说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江建国放下水壶,看着脚下那堆积如山的订单,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些,”

他指着那些订单,声音,沙哑,却无比清醒,“不是胜利的果实。”

“这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他知道,一场胜利,掩盖了无数个新的问题。

他的工厂,他的产能,他的管理,他那支由农民和街头混混组成的草台班子,根本无法支撑起,如此庞大的、来自全球的商业帝国蓝图。

荣耀,有时候,比失败,更像一个甜蜜的、能将人压垮的,陷阱。

他将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重新,收回怀里,贴近心脏的位置。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那片属于南国都市的、陌生的、充满了机遇与危险的夜景,那双刚刚还浸满泪水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股熟悉的、如同野狼般的、永不满足的火焰。

“走。”

他说,“我们回家。”

“回去,准备,打一场,比在广交会,更难打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