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欧阳少羽

第114章 旱鸭浮尸

长乐宫的血雨腥风,如同一个沉重而遥远的噩梦,被时光的尘埃缓缓覆盖。两个月的光阴,在药香弥漫、忧心忡忡的等待中悄然流逝。上京城迎来了初夏,阳光炽烈,蝉鸣聒噪,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疯长的蓬勃气息,却也夹杂着几分令人烦闷的燥热。

 卿月郡主府,静雪轩内,那份因伤痛而凝结的沉重气氛,如同坚冰般顽固,并未因季节的转换而消融多少。

 阿尔忒弥斯依旧沉睡在昏暗的房间里。她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许,苍白的脸颊上偶尔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如同冰雪覆盖下悄然萌动的一缕生机。但那双曾如寒潭般清冷的眼眸,依旧紧闭着,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肩背处的伤口,在陈百草神乎其技的金针渡厄和“九转回春汤”的持续温养下,幽蓝的毒痕与黑紫色的坏死皮肉已明显消退了大半,只留下几道深色的疤痕,如同冰雪女神身上无法磨灭的印记。阿阮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每日小心翼翼地喂药、擦拭、按摩穴位,眼中充满了希冀与等待。陈百草每隔三日便会来复诊一次,捻着银针,探查脉象,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私下对穆之说:“生机已稳,如同冬眠的种子,只待春雷唤醒。剩下的,唯有时间与耐心。”

 楚墨渊已搬回戒备森严的楚府静养。在独孤慕雪寸步不离的照料和药王谷源源不断的珍稀药材滋养下,他破碎的经脉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缓慢修复。虽然距离恢复全盛时期尚远,但已能行动自如,甚至能在庭院中缓缓打一套养生的拳法。只是眉宇间那刀刻般的痛楚与疲惫仍未完全散去,每一次发力,丹田深处依旧会传来隐隐的刺痛,提醒着他那场惨烈大战的代价。独孤慕雪如同影子般伴在他身侧,清冷的眸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和。她不再只是递药碗,有时会在他练拳时,默默递上一方温热的汗巾;在他批阅军务文书疲惫时,无声地奉上一盏清心凝神的参茶。两人之间,言语不多,却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难以言说的情愫。

 林远胸口的塌陷已基本愈合,虽然内腑的暗伤仍需调养,说话久了仍会气息不匀,但精神头十足。他早已按捺不住,主动请缨回到了大理寺衙门,协助穆之处理积压的卷宗。他丰富的办案经验和缜密的思维,成了穆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婉儿也终于能松一口气,小脸上重现了往日的红润,只是眼底深处,对林远伤势的担忧仍未完全褪去。

 最令人欣慰的变化,发生在轩辕一刀身上。陈百草的到来,如同枯木逢春。这位老刀客不再终日抱着酒葫芦在躺椅上长吁短叹,眼神中的空洞与苍凉被一种重新燃起的、如同烈火般炽烈的希望所取代。虽然丹田气海依旧枯竭,经脉如同被大火燎过的荒地,寸寸焦裂,但陈百草的药浴、针灸、推宫过血…一套套令人闻之色变的“扒皮抽筋”疗法,正以一种霸道而有效的方式,强行刺激着他沉寂的生机。每日清晨,都能在静雪轩的庭院里,看到轩辕一刀龇牙咧嘴地泡在散发着刺鼻药味的巨大木桶中,忍受着如同万蚁噬骨般的剧痛;或是被陈百草用金针扎得如同刺猬,浑身青筋暴起,汗如雨下。但他浑浊的老眼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兴奋光芒!他不再抱怨,反而主动配合,甚至开始尝试着重新感应那微乎其微的内息流转。虽然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和令人绝望的空虚感,但他乐此不疲。闲暇时,他便拉着陈百草在院中的石桌旁对弈。棋盘上,黑白交错,杀伐激烈;棋盘下,两人唇枪舌剑,互相挖苦嘲讽。陈百草棋艺精湛,心思缜密;轩辕一刀则大开大合,悍勇无比,却总是棋差一招,输多赢少。输了棋,他便耍赖,非要拉着陈百草赌酒。结果往往是,陈百草浅尝辄止,面不改色;而他自己则被劣酒辣得龇牙咧嘴,连连咳嗽,引得陈百草哈哈大笑。陆羽柔有时会在一旁观战,看着这这两老头斗嘴耍宝,桃花眼中也会泛起一丝久违的笑意。这充满烟火气的喧闹,如同温暖的溪流,悄然冲刷着静雪轩内沉积的阴霾。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与希望,并未能完全驱散穆之心底的沉重。大理寺卿的权柄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太子、武王、晋王三派势力虽因影密卫覆灭而略有收敛,但其根基未损,爪牙潜伏,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反噬。六部之中,工部潘训季、礼部赵乾两位清流尚书虽立场鲜明,但户部、吏部、兵部、刑部依旧被各方势力渗透把持,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穆之每日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与错综复杂的朝堂博弈之中,殚精竭虑,如履薄冰。他既要整肃大理寺内部积弊,梳理积压多年的冤假错案,又要时刻提防来自暗处的冷箭。回到郡主府,他总会先到阿月的房间,坐在她床边,握着那只依旧冰凉的手,低声向她述说一天的见闻与烦忧。她的沉睡,如同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底,提醒着他那场大战的惨烈代价,也鞭策着他不敢有丝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