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瀚海孤烟(第2页)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
由魏廷出面,先稳住并争取李嗣业,再通过他,逐步渗透、影响、最终整合安西残存的力量。
半个时辰后,在王忠的带领下,魏廷、方振以及四名如同影子般沉默的精锐护卫,策马来到一处坍塌近半、被风沙侵蚀得几乎与沙丘融为一体的古旧烽燧。
烽燧内部狭小而阴暗,只有残破的窗洞透进几缕昏黄的光线。
一个高挑的身影背对着入口,正仰头凝视着墙壁上早已模糊不清、描绘着昔日戍边将士的斑驳壁画,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萧索孤寂。
“嗣业!”王忠低声呼唤。
少年猛地转身,动作迅捷如豹,手已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来人。当他看清是王忠时,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褪去。
“忠叔,他们是……”少年开口,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长期压抑的沙哑。
他约莫十六七岁,剑眉斜飞入鬓,星目炯炯有神,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线。
虽然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棱角,但眉宇间却凝聚着一股远超年龄的英武之气和深重的忧虑。
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粗布衣,腰间系着一柄半旧的横刀,刀鞘磨损严重。
“嗣业,这位便是魏廷魏先生!”
王忠连忙介绍,又指向方振,“这位是方振方将军!”
李嗣业的目光在魏廷的儒雅深邃和方振的冷峻剽悍之间扫过,最终落在魏廷身上,抱拳躬身:“小子李嗣业,见过魏先生,方将军!”
礼数周全,姿态不卑不亢,显见受过严格的教养。
魏廷微微颔首,开门见山:“嗣业公子,郭都护托付之事,王忠兄弟想必已告知。我等此来,便是接你离开这是非绝地。”
李嗣业闻言,脸色骤变!原本清亮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抗拒与锥心的痛苦,他猛地挺直身体,声音因激动而拔高:“我不走!我李嗣业岂是贪生怕死、背弃袍泽、独自偷生之辈!义父他……他怎能如此待我!让我做那不忠不义之人!”
少年胸膛剧烈起伏,双拳紧握,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额角青筋隐现。
“嗣业!不得无礼!此乃都护大人军令!”王忠在一旁急声劝阻。
“军令?”李嗣业惨然一笑,眼中水光闪动,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忠叔!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军令?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义父和城中数千同生共死的将士慷慨赴死,而我却像个懦夫一样夹着尾巴逃命吗?!这样的‘军令’,恕我李嗣业……宁死不从!”
他猛地转向魏廷,眼神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与近乎绝望的恳求:“魏先生!我知道你们是义父故交,必有过人之处!小子恳求你们!若你们真有通天手段,求求你们救救安西!救救我义父!救救这满城军民!只要能保住疏勒,保住安西最后一点星火,小子李嗣业愿为牛为马,万死不辞!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说着,他竟要屈膝下拜!
魏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年轻却已显刚硬的臂膀,喟然长叹:“嗣业公子,你的忠勇赤诚,老夫感佩。然匹夫之勇,于大局无补。如今疏勒危如累卵,敌军势大,城中粮尽援绝,兵甲残破,仅凭一腔热血,如何能挽狂澜于既倒?”
“我知道难!”
李嗣业猛地抬起头,眼中那簇火焰跳跃得更加炽烈,“但再难,也不能束手待毙!更不能弃城而逃!我义父一生戎马,守土卫疆,从未向后退过半步!我李嗣业身为他的儿子,岂能辱没他的威名,做那临阵脱逃的懦夫!”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迷茫与无力,“我也知道……城中粮草不足三日,箭矢早已告罄,将士们饿得连矛都举不稳,拿什么去挡城外那如狼似虎的贼军?我……我恨自己年少无能,空有一身力气,却帮不上义父分毫……”
少年咬紧了下唇,一丝殷红渗出。
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赤诚与深切的无力,魏廷心中一动。
此子,确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热血未凉,正是可造之材。
他与方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方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魏廷清了清嗓子,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郑重:“嗣业公子,你可知我等此番远赴安西,披星戴月,冒死穿越敌境,并非只是为了带你一人离开?”
李嗣业猛地一怔,疑惑地看向魏廷:“魏先生……此话何意?”
“我等乃是奉安平县主之命,专程为援助安西而来!”
魏廷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李嗣业心上,“我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将你安然送回中原的承诺,更有可能……是安西绝境逢生的唯一转机!”
李嗣业的眼睛骤然睁大!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原本黯淡绝望的眸子深处,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炽热的光彩!他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此……此言当真?!你们……你们真有办法救安西?!救我义父?!”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紧紧抓住魏廷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目光死死锁住魏廷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
方振在一旁,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不动声色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方块,以及一只看似普通、却异常坚韧的水囊,递到李嗣业面前:“嗣业公子,想必你从城中出来,滴水未进。先用些东西垫垫肚子,我们再细说。”他的语气平静而自信,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李嗣业此刻心潮澎湃,哪里顾得上吃喝?但方振那平静如渊的眼神,以及魏廷那渊渟岳峙般的气度,让他心中那几乎熄灭的希望火苗,陡然窜高了几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油纸包和水囊。
解开油纸包,一股浓郁诱人、混合着香料和油脂的烤肉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强烈地刺激着因长期饥饿而变得格外敏感的嗅觉!
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黄油亮、纹理分明的肉干,散发着令人垂涎的热气。
他又拔开水囊的塞子,一股清冽甘甜的泉水气息扑面而来,喝下一口,那冰凉的液体顺着干渴灼烧的喉咙滑下,如同久旱逢甘霖!
这肉干和清水,在如今被围得水泄不通、连草根树皮都成了奢侈品的疏勒镇,简直是梦幻般的存在!
而这位方将军,竟能如此轻易地拿出……李嗣业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对这支“商队”背后所代表的力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敬畏的猜测与期待。
“魏先生,方将军!”李嗣业强压下立刻狼吞虎咽的冲动,只快速嚼了几口肉干,喝了几大口水,感觉一股暖流和力量迅速在四肢百骸蔓延开。
他放下食物,再次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若二位真能救安西于倾覆,救我义父于水火,小子李嗣业,愿以此身为凭,任凭二位驱使!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魏廷与方振相视一笑,眼中皆露出“鱼儿上钩”的了然。
“好!”魏廷正色道,“嗣业公子有此决心,方不负郭都护的期望。然此事关乎安西存续,非同小可,需缜密筹划,更需你鼎力配合。”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如夜空:“首先,你要明白,单凭我等数十人,欲正面硬撼城外数万虎狼之师,无异于螳臂当车。我们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让我们立足、积蓄、最终撬动整个战局的根据地。而你,李嗣业,便是我们选定的那个关键支点。”
李嗣业听着这宏大而陌生的计划,心中既有热血沸腾的激动,也有一丝面对未知的茫然。他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两位神秘来客所图甚大,其手段与眼界,远超他此前的想象。
“魏先生,您的意思是……”李嗣业追问,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求知欲。
方振在一旁接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的意思是,郭都护固守孤城,忠勇可嘉,然其战法理念,已然落后于时代。欲在绝境中求生,乃至反败为胜,就必须摒弃旧规,拥抱全新的力量!”
他目光如炬,直视李嗣业年轻而充满可塑性的脸庞:“而你,李嗣业,年轻热血,锐气方刚,更难得的是对安西这片土地有着刻骨铭心的感情,有着改变现状的强烈渴望!你比那些被旧有思维束缚的老将,更容易接受新事物、新思想。我们将以你为核心,在疏勒镇外围,秘密组建一支全新的军队!一支从装备、训练、战术乃至作战思想,都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军队!”
“全新的……军队?”李嗣业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他自幼在军营长大,耳濡目染皆是刀枪弓马、阵列冲杀,实在难以想象,还能有什么“全新”的军队模式。
方振嘴角微扬,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触手微凉、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的书册,递到李嗣业面前:“嗣业公子,空谈无益,不如亲身体验一番,何谓‘新’。”
李嗣业疑惑地接过书册,入手感觉非纸非帛,坚韧异常,带着一种奇特的冰凉感。
封面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些繁复而陌生的几何纹路,隐隐流动着微光。
他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绘制着栩栩如生的人形图案,摆出各种奇特的搏击姿态,旁边标注着大量他完全看不懂的奇异符号和极其简洁的文字说明。
“这是……”
“此乃‘格斗术基础’技能书。”
魏廷解释道,“你只需凝神静气,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贯注于书页内容之上,心中默念‘学习’即可。”
李嗣业将信将疑,但想到对方的神秘莫测,还是依言照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纷乱,目光紧紧锁定书页上那姿态怪异的人形和奇诡的符号,心中默念:“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