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铁穹之下(下)

王大海的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撞击着胸腔。他抬起头,迎向那只审视的独眼。巴图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他新生的皮囊,仿佛在解剖一个危险的谜团。王大海没有退缩,也没有慌乱。他指了指自己,又用力点了点那组刻痕的中心,喉咙里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呃!”(我!)

 

然后,他指向刻痕旁边,巴图刚刚踏过的地方——那里有一小片被动力装甲踩得稀烂的墨绿色藻饼残渣。他又指向远处通道口,那个供应劣质藻饼的巨大闸门方向。最后,他的手指回到那组符号上,尤其是那个醒目的“x”,做了一个极其坚决的、斩钉截铁的切割手势——不要!拒绝!

 

巴图覆盖着装甲的头颅微微偏了一下,独眼里的审视光芒闪烁不定。他看看王大海,看看地上的藻饼残渣,又看看那组刻痕,尤其是那个代表拒绝的“x”。周围的工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焊疤脸汉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沉默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通道里,只有远处机器的嗡鸣在空洞地回响。

 

几秒钟后,巴图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的喷气声。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发怒。覆盖着装甲的大手猛地一挥,指向通道深处堆积的管道残骸。“干活!别磨蹭!”声音依旧粗粝,但那股针对符号的尖锐压迫感,似乎消散了一些。

 

危机暂时解除。王大海沉默地站起身,走向那堆冰冷的金属。他能感觉到背后巴图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似乎多了一丝……探究?以及焊疤脸汉子投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和鼓励的眼神。

 

日子在沉重的管道、滑腻的接口、刺骨的寒气和令人作呕的藻饼中缓慢流逝。王大海的身体在适应,新生的肌肉在酸痛中变得结实,对那墨绿色“食物”的生理排斥感也稍稍麻木。他的眼睛和耳朵却像永不疲倦的雷达,贪婪地捕捉着这个钢铁世界的一切细节。

 

他注意到工人身上磨损的工装颜色并非完全统一。像他这样的管道工、藻饼搬运工,大多是深灰色,沾满油污和锈迹。而像那个呵斥过他的小头目,穿的是深蓝色镶黄杠的制服。偶尔能看到穿着更整洁的浅灰色制服、行色匆匆、手里拿着发光板子的人,他们经过时,深灰色的工人们会下意识地低下头或让开道路。还有极少数穿着纯白色、质地明显不同的制服的人,他们出现时,连巴图那样的监工都会站直身体,沉默地行注目礼。颜色,无声地划分着这座钢铁巨塔的森严等级。

 

休息的间隙,他不再只是蜷缩在角落。他会凑到人堆边缘,听那些疲惫的工人用粗粝的嗓音交谈。他捕捉到了一些重复出现的词汇:“巴图”(Batu)、“老林头”(oldLi)、“冷槽”(Coldtak)、“铁穹”(irodo)、“藻饼”(AlgaeCake)、“深渊海”(Abyssalsea)……他像一个蹒跚学语的幼儿,将这些音节与眼前的具体事物和场景强行关联。

 

焊疤脸汉子叫“格鲁”(gruk)。王大海尝试着模仿这个音节,对着他发出含糊的“格…鲁…”。格鲁先是一愣,随即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用力拍了拍王大海的肩膀,震得他差点摔倒。周围的工人也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王大海也跟着咧了咧嘴,一种微弱的、融入的暖意,第一次在冰冷的铁穹下滋生。

 

一次在巨大的冷却槽底部清理冷凝管道的污垢时,王大海听到头顶的网格通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喊叫。他抬起头,透过网格,看到几个浅灰色制服的人正连滚爬爬地跑过,其中一个手里死死抱着一个透明的罐子,罐子里有几条银光闪闪、活蹦乱跳的小鱼!

 

“深渊银梭!他们竟然抓到了!”格鲁凑过来,压低声音,黄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光,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兴奋和羡慕,“这帮家伙,胆子真肥!敢去中层管道区偷捞!这玩意儿,顶得上我们干半年的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