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宦蜀国十三弦

26、抱抱厂督(第2页)

 

妙藕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凉飕飕道:“昨儿我就听延禧宫的芳芜说要去,只是干清门离咱们挺远的,又靠着保和殿,就这么过去合适么?”

 

青浦道:“那……去宁寿宫花园看?”

 

妙藕摇头道:“那多没意思,何况还是李昭仪的宫殿,她身边的人个个都瞧不上咱们永宁宫,到时候看灯的看灯,斗嘴的斗嘴,心里能爽快么?”

 

绿竹白了她一眼,想了想道:“凝祺门,奉先门都有,还比干清门近一些。”

 

妙藕又道:“我和青浦去太医院的时候早就瞧过了,哪及得上干清门的壮观!”

 

众人气得直瞪眼,“这也不行,那也不去,干脆各走各的好了!”

 

妙蕊早就看她不顺眼,拉着见喜和绿竹到一旁道:“咱们去干清门,别管他们!只要戌时之前回来,不耽误娘娘夜间安置就好。”

 

见喜跟着点了点头。

 

今日厂督也在保和殿招待藩王和外使,以他如今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大约得等到众人皆散去方能离开。到时候少说也得子时了,不知还能不能去成提督府。

 

见喜歪着头想,实在不行就在颐华殿多待一晚,明日再出宫去便是,横竖在贤妃那已经告了假,省的大半夜再折腾。

 

一年之中难得的好日子,阖宫同庆。

 

紫禁城各处宫门管制没有往常那般严格,连皇帝都默许宫人可四处观灯,只要不是去不该去的地方,值守都还算是松泛。

 

除夕夜的宫道上张灯结彩,无需提着宫灯也能将路面照得亮眼,偶尔来来去去几个宫女太监,说说笑笑,不是往保和殿去的,便是好奇去看鳌山灯的。

 

“苏锦姐姐,您也别气了,皇后娘娘的脾气您还不知道么?”

 

“是啊姑姑,这几日太后病中不见外人,陛下又不来坤宁宫,心里难免不爽快。”

 

……

 

夹道上一行三五人,其中一个着莲青色金丝绣花宫装的女子走在最前头,正是坤宁宫的苏锦。

 

皇后大宴的冠服早前就已经催着尚衣间改了十来回,直到皇后点头说满意,这才定了下来。

 

可今儿晌午再试礼服之时,皇后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是嫌衣裳上的龙凤祥云纹不够精致,又是嫌双凤翊龙冠上的翡翠过重,为此将坤宁宫上下通通罚了一遍。

 

跟在她身边的苏锦自是首当其冲,生生受了这窝囊气。

 

这次除夕大宴,皇后没要苏锦跟着伺候,反倒挑了两个二等宫女一同去保和殿,如此更是让苏锦脸上挂不住了。

 

不过,坤宁宫的下人仍是以她马首是瞻的多,几人一道出来看灯,也算是让苏锦消消气,放松一下心情。

 

苏锦身边的云雀道:“今儿除夕,大伙都别板着脸了,大过年的高高兴兴多好。兴许今日宴席上娘娘见了陛下,这气儿也就消了。”

 

年前,宫中各大广场空地上皆筑起百尺高的鳌山灯,尤其是干清门广场的灯塔更是代表着天家威仪。

 

双龙衔珠灯赶在祭灶之前便已完工,远远望去仿佛琼楼玉宇平地起,金玉满堂,龙腾虎跃,华彩辉煌,壮观至极。璀璨耀眼的灯火从巨龙的身体里中挣脱出来,将整个紫禁城笼罩在浓浓的春节气氛之中。

 

头顶冲天的巨龙在灯柱上盘旋,人站在干净,脱口而出的只有欢笑声和惊叹声。

 

“妙蕊姐姐,你有什么新年愿望么?”

 

灯塔的光芒洒在少女清丽的容颜,在那双水葡萄似的眼眸中点缀起星河万千。

 

妙蕊扭过头来看她,笑了笑,“没旁的,我就盼着娘娘给陛下生个小皇子,到时候咱们永宁宫可就热闹了。你呢,有什么心愿么?”

 

见喜眨了眨眼睛笑,对她而言,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承恩寺到永宁宫,再从永宁宫到颐华殿,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她双手合十,对着鳌山灯上骑着青狮的菩萨,压低了声儿道:“菩萨保佑,明年督主的脾气好一些,待见喜也更好一些,千万别再要死要活地折磨我啦!”

 

这话默默念完,又觉得不够,既然都是许愿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大大方方地许嘛。

 

她趁着菩萨还在听,赶忙接着道:“方才还没说完,最好厂督能给见喜好多好多的赏赐,绫罗绸缎,珍珠翡翠,什么都行!”

 

妙蕊瞧着她摇头晃脑的模样,忍不住抿着唇笑。

 

“妙蕊,你瞧那边的荷花座!”

 

没等见喜许完愿,那头绿竹瞧见了个新奇玩意,赶忙拉着妙蕊绕到一旁去了。

 

恰好此刻,苏锦一行人也进到了干清门广场,云雀眼尖,一眼便瞧见了菩萨灯下神神道道的小丫头。

 

她在一旁轻轻扯了扯苏锦的衣袖,示意她往前边瞧,“那不是咱们在惜薪司衙门遇见的臭丫头么!今日竟也往这偷懒来了。”

 

苏锦目光一横,一个锐利的眼风扫过去。

 

果然是她。

 

苏锦咬了咬牙,想自己堂堂坤宁宫的掌事宫女,哪个宫人不敬她三分?

 

可笑的是,先前竟因这臭丫头在惜薪司吃了瘪,回头还被那小皇后使性傍气地指责一通,罚了半年的俸禄,她这口气早就咽不下去了。

 

见喜许完愿睁眼,瞧见一个面生的宫娥急匆匆地走到跟前来,“你是永宁宫的?”

 

那人开门见山,似有什么要紧事。

 

见喜点了点头说是,那宫娥又道:“你们贤妃娘娘在宴席上饮了酒,这会子身子不适,在御花园吹风呢,秋晴姑姑到处找不见人,你赶紧跟着我来吧!”

 

一提到贤妃,见喜立马慌了神。

 

怕是今晚永宁宫全都出来溜达了,所以秋晴姑姑才寻不见人。

 

她匆匆扫了眼四周,人来人往,灯火格外晃眼,却没看到绿竹和妙蕊,正想着跑到鳌山灯北边望一眼,那宫娥却催促道:“走吧,娘娘等着呢!”

 

见喜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不大认路,劳烦姐姐带我过去吧。”

 

那宫娥领着她从月华门一路往北,起初夹道上还有来去的宫人,越往御花园的方向人越少,一路的六角宫灯在寒风里飘飘荡荡。

 

见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御花园是这个方向没错,可要从皇后的坤宁宫门前过,这倒让她有几分忌惮。

 

她跟在那宫娥身后,小心翼翼打探着四周。

 

才往宫门口张望了一眼,那宫娥好不耐烦道:“瞎看什么呢!快些走吧。”

 

两人步子快,没多久便到了坤宁宫附近,宫道前前后后一个人影儿都望不见。

 

到拐角口时,前头那宫娥脚步忽然顿了顿,见喜没刹住脚,险些就要撞上去。

 

一擡眸,瞧见那宫娥脸上怪异的笑容。

 

“姐姐,怎么不走了?咱们不是去御花园么?”

 

这话才问完,见喜心头猛然一跳,才发觉不对劲时,四五个宫婢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定睛一瞧,为首的那个正是坤宁宫的苏锦。

 

“冤家路窄,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苏锦弯了弯红唇,那张白腻的脸蛋在橘黄的宫灯下格外煞人。

 

见喜攥紧了手,努力平息着狂奔的心跳,扯出个笑来:“原来是苏锦姑姑,您这是要往哪去?”

 

苏锦哼笑一声,“这儿是坤宁宫,你说我该往哪去?”

 

见喜咽了咽口水,大致也想明白了,这宫娥原本就是坤宁宫的人,方才是受了苏锦的指示才引她过来的,贤妃娘娘根本就不在御花园。

 

想通这一茬,她步子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佯装笑道:“您瞧我都糊涂了,才从承恩寺回来,连宫里的路都不大熟悉,竟跑到坤宁宫来了!”

 

她拱了拱手,直起身道:“我给姐姐们赔个不是吧,大过年的扰了你们清静,大宴快要结束了,贤妃娘娘怕这会便要回宫,见喜就先退下啦。”

 

她扭过头撒腿就跑,身后一声娇喝:“给我拦住她!”

 

后面两只手用力钳制住她双臂,饶是她力气大,却也挣脱不开两个人的力量。

 

身后突如其来重重一脚蹬在她膝弯,见喜双腿吃痛乏力,磕在坚硬的石砖上,又被一旁的两名宫女死死抵在墙角,右脸被摁在冰冷的石壁上,压得几乎变形。

 

她扭头朝苏锦怒喊:“姑姑将我擒到皇后娘娘宫里来,就不怕永宁宫寻我不见,找上门来么?到时候姑姑该如何向皇后解释,又如何向贤妃娘娘解释!”

 

“解释?”苏锦走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衣襟,笑得格外娇艳:“我为何要解释?”

 

“你可知这宫中多少口深井?我只需寻个无人的地方将你扔进去,等到宫监将你捞上来的时候,你早就泡成一滩烂泥了!旁人只会说你是四处瞎跑,失足落水,又怎么会怀疑到坤宁宫头上来?”

 

见喜挣扎不开,扯着嗓子道:“今儿是除夕,菩萨不让杀人!你若将我投了井,我化作厉鬼也要夜夜入你梦,缠着你们坤宁宫上下所有人!你好好的人不做,非要跟鬼打交道,你图什么呢!”

 

宫中素来迷信鬼神邪祟之说,这话一落,众人脸色面面相觑,脸色白了白。

 

旁人的宫娥吓得不轻,小声在一旁道:“姑姑,今日杀人是不好,大过年的莫犯了忌讳。”

 

“你们别听她胡言乱语!”

 

苏锦皱着眉头在一旁斟酌,红墙外倏忽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和谈话声,见喜赶忙大喊“救命”,肩膀直直地往石墙上撞,。

 

押着她双臂的两人一个不留神,跟着她“嘭”地撞在墙壁上,两边人“哎哟”一声,面目痛得狰狞起来。

 

见喜立马腾出手来,一面喊救命,一面挣扎着起身逃跑。

 

苏锦急了眼,赶忙指着两边的宫人喝道:“快,别让她跑了!”

 

旁边人眼疾手快地追上去,膝盖前横出一脚将她绊倒在地,见喜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两手撑在地上磨破了皮,下巴也蹭出了血。

 

袖口中一枚硕大的珍珠滚落出来,苏锦眼疾手快地捡起来,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光亮。

 

纵是在银作局,她也从未见过这般莹白圆润的珠子。

 

一个卑贱的丫头,怎会有这样好的东西?

 

定是从主子那偷来的。

 

苏锦又抓到了一处把柄,自然更有底气:“这臭丫头不仅言语放肆得很,手脚还不干净,给我好好教训一顿!”

 

见喜瞧见珍珠被她收了去,刚想要把厂督的名号搬出来,几个宫女听了令,一窝蜂上来好一顿拳打脚踢。

 

双拳难敌四手,见喜忍着疼抱着头,感觉小腹都快被踢穿了,死死咬着牙:“你们知道我是……唔……”

 

瞧她还在不死心地大呼小叫,怕引了人来,苏锦忙令人取了块棉巾塞住她的嘴,厉声道:“先给我关到坤宁宫最西边的庑房里头好好打一顿,挫挫她的锐气,再饿上两天找口井扔下去!”

 

……

 

保和殿大宴于亥正时分结束,几个不胜酒力的妃嫔率先离席,接着是住在驿馆的番邦使节陆陆续续出宫。

 

等到喧嚣的歌舞声散去,皇帝回了养心殿休息,剩下的众臣这才纷纷离去,在漫天的除夕烟火中坐着马车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