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波折频起的行程(第2页)

 

顾沉舟反手用力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捏痛了她骨节,却奇异地传递出一种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支撑感。他眉头紧锁,拧成一个深刻的结,眼神锐利如刀,飞快扫过信息屏上那刺眼猩红的延误信息,像扫描仪般捕捉着每一个细节。随即,他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阻挡的气势分开拥挤嘈杂的人流,大步流星地冲向远处航空公司的服务台,背影在混乱的背景中显得异常坚定。他冷静而清晰地与柜台后同样疲惫的工作人员交涉,语速快而不乱,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当最终确认是航路天气恶劣导致的延误,且恢复时间遥遥无期,最早也要等到次日中午时,他脸上没有任何崩溃或暴怒的表情,只是那线条冷硬的下颌线绷得像一块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他迅速掏出手机,屏幕的光瞬间映亮他眼底高速运转的、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思绪风暴,指尖在屏幕上划出道道残影,搜索着一切可能的替代方案——高铁?查询结果:末班车已发,最早班次在七小时后,且无法携带大型乐器!长途巴士?同样无直达,耗时远超极限!一个更冒险的念头浮现——租车自驾?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被无限拉长的世纪,充满煎熬。广播里每隔一段时间就冰冷地、机械地重复一遍“起飞时间待定”,每一次都像一把钝刀,在苏星晚早已绷紧到极限、如同即将崩断的琴弦般的神经上来回切割,带来一阵阵麻木的锐痛。她背靠着冰冷的椅背,看着几步外顾沉舟紧盯着手机屏幕的侧脸,光影在他深刻的轮廓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专注得近乎凶狠的神情下,她能感受到同样汹涌澎湃、如同海啸般的焦虑,只是被他钢铁般的意志死死压制、封锁在冷静的表象之下。就在她感觉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要被这无边的等待彻底抽空、碾碎成齑粉,绝望的黑暗即将吞噬一切时,顾沉舟猛地抬起头,眼中骤然迸射出一线破开厚重阴霾的锐利光芒,如同划破沉沉夜空的、撕裂黑暗的闪电!

 

“星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急促,迅速将手机屏幕转向她——屏幕上赫然是一条蜿蜒曲折、如同蛰伏巨蛇般的高速公路路线图,终点那座闪烁的光标,正指向他们魂牵梦萦、不容失约的演出城市!“自驾!现在出发,拼一把,还有可能赶上!” 他的声音斩断犹豫,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自驾?!”苏星晚惊愕地睁大眼睛,瞳孔在机场惨白的灯光下瞬间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那漫长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公里数——近六百公里!“几百公里?你一个人开……这太危险了!” 深夜里无尽黑暗的高速公路、孤独摇晃如同鬼火的车灯、难以抵抗的致命疲劳、可能出现的恶劣天气……种种恐怖而真实的景象瞬间在她脑海中闪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危险之网。

 

顾沉舟猛地一步上前,缩短距离,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动摇,只有孤注一掷、焚尽一切的决心在熊熊燃烧,那火光几乎灼痛了她:“我们可以轮流开!只要能按时站上那个舞台,累趴下也值!”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令人无法抗拒的信服力,如同战鼓擂响,“没有别的选择了,星晚,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音乐在等我们!” 最后一句,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看着他眼中那承载着全部希望与孤勇的、近乎悲壮的火焰,苏星晚混乱如麻、被恐惧缠绕的心绪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抚平、凝聚、淬炼成一块坚硬的钢。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这火焰烧灼殆尽。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动作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绝,喉咙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发紧、哽咽,但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利剑出鞘:“好!我们开车去!”

 

退票、冲向超规行李处提取沉重的乐器箱、拖着行李在机场大厅近乎奔跑、冲出自动门扑进带着湿冷夜风的户外、在手机导航指引下焦急地寻找租车行……一连串的动作在争分夺秒中完成,快得像一场仓促晃动、令人头晕目眩的蒙太奇。租车行柜台后,一个眼神精明、叼着廉价香烟的中年男人斜睨着深夜闯进来的、带着巨大乐器箱、一身风尘仆仆的两人,慢条斯理地吐出几个灰白的烟圈,烟雾缭绕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啧,就剩一辆了,老伙计,公里数嘛……有点多,年纪比你们小不了多少。”他油腻的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跳出信息,他咂咂嘴,“押金嘛,得再加三成,这大半夜的,风险大啊兄弟。”语气里满是趁火打劫的市侩意味。

 

顾沉舟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周身散发出迫人的低气压。时间就是生命,每一秒都在滴血!他懒得废话,甚至懒得看那男人一眼,直接掏出钱包,将厚厚一沓现金“啪”地一声重重拍在磨得发亮的柜台上,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租车行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重压般的压迫感,不容置疑:“手续,快!马上!”

 

男人被他陡然爆发的气势慑住,脸上那点算计的得意僵了一下,撇了撇嘴,终究没敢再啰嗦,悻悻然地开始敲打键盘办理手续,动作总算快了几分,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

 

引擎的轰鸣在死寂的午夜骤然响起,像一头老迈却倔强的野兽发出的不甘咆哮,粗暴地撕裂了沉睡的街区。这辆漆面暗淡、散发着陈旧皮革和淡淡机油味的老旧桑塔纳,载着他们、沉重的乐器箱以及那沉重如山的希望,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高速公路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之中。两束昏黄的车灯如同两柄奋力出鞘却已显黯淡的旧剑,努力劈开沉沉的、浓得化不开的夜幕,仅仅照亮前方有限的一小片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光线之外是吞噬一切的墨黑。车内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巨大的、几乎实质化的压力和令人窒息的沉默填满。起初,只有轮胎摩擦湿滑路面发出的单调“沙沙”声,如同永无止境的催眠曲,以及仪表盘上几颗幽微的、如同鬼火般闪烁的指示灯光芒。沉重的疲惫像冰冷粘稠的潮水,一波波汹涌袭来,狠狠地压在两人沉重如铅的眼皮上,每一次眨眼都无比艰难。

 

“沉舟,”苏星晚的声音在令人窒息的、只有机械噪音的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努力想要打破这沉重凝固氛围的意味,也带着一丝寻求慰藉的脆弱,“你还记得我们大学时,第一次合作的那首《荒原之春》吗?那晚在破琴房熬到后半夜,也是这么晚,饿得前胸贴后背,我们翻墙出去找吃的,结果就找到个快收摊的路边馄饨摊……”她的嘴角勉强牵起一丝怀念的笑意,试图从冰冷的现实里抓住一丝往昔的温度,“热汤刚端上来,学校保安的手电光就扫过来了……”

 

顾沉舟紧绷如石刻的侧脸线条似乎被这久远的记忆触动,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也带上了一点被岁月打磨过的、遥远的暖意和调侃:“记得。你反应快得跟兔子似的,抱起琴盒就跑,馄饨汤撒了一路。我在后面差点被那胖保安揪住后衣领。” 久远的、带着青春莽撞气息和馄饨香气的记忆碎片,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束,暂时刺破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紧张和绝望的浓雾。话题一旦打开,便如涓涓细流,努力冲刷着沉重的黑夜。他们聊起那些合作过的、充满实验性和挑战性的疯狂曲子,聊起某个脾气古怪得像火药桶却才华横溢得令人折服、让他们又恨又怕的老教授指挥,聊起对即将演绎的这首新作——它承载了太多心血与期待——在如此仓促变故下的忐忑与更深切的、近乎悲壮的期许……言语成了抵抗无边疲惫和吞噬性黑暗的唯一脆弱武器,让时间在精神的短暂共鸣与回忆的微光中,似乎流逝得快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车窗外的黑暗依旧无边无际,但车厢内,至少有了微弱的人声。

 

他们严格遵守着出发前约定的轮换。当苏星晚替换顾沉舟坐进尚带余温的驾驶座时,她强迫自己将所有涣散的精神如同散沙般重新凝聚起来。拧开冰凉的矿泉水瓶,毫不犹豫地将冰冷的液体狠狠拍在脸上,刺骨的冷意带来短暂的、针刺般的激灵,驱散了些许混沌。将一颗强劲得近乎呛人的薄荷糖塞进口中,舌尖瞬间炸开一片辛辣的清凉,如同微型炸弹在口腔引爆,直冲头顶,刺激着昏沉的神经。她双手死死握住冰凉、带着前任使用者汗渍的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突出。眼睛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一般,死死盯住前方被昏黄车灯切割出的、那有限而脆弱的、如同隧道般的光亮区域,不敢有丝毫偏移。车窗外,是无边无际、仿佛永无尽头的浓稠黑暗,如同巨兽深不见底的咽喉,随时准备将这点微光吞噬。身体的疲惫积累到了极限,肌肉发出酸痛的呻吟,每一次眨眼都变得异常沉重,眼皮像坠着沉重的铅块,需要用意志力强行撑开。

 

凌晨时分,天空呈现出一种将明未明的混沌墨蓝色,如同打翻了脏污的调色盘,浑浊而压抑。车子正行驶在一段荒僻得令人心悸的山间高速上,两侧是连绵起伏、沉默如远古巨兽脊背的黝黑山影,狰狞的轮廓在微弱的天光下若隐若现。远近不见一丝人间灯火,只有无穷的、带着原始压迫感的黑暗,以及车灯扫过时路边偶尔闪现的反光路标,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寒风掠过山谷,发出低沉的呜咽。就在苏星晚紧绷的神经因长时间高度集中、对抗黑暗和疲惫而开始微微麻木,反应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时——

 

“砰!!!”

 

一声沉闷而突兀的、如同巨大铁锤狠狠砸在空铁桶上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爆发!整辆车猛地向右侧剧烈倾斜、下沉!仿佛瞬间踏空!方向盘瞬间变得滑腻无比、完全失去控制,带着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恐怖惯性,像脱缰的疯马,直直朝路旁那排在车灯下反射着冰冷狰狞寒光的金属护栏狠狠撞去!

 

“啊——!!!”苏星晚失声惊叫,那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骨肉的束缚跳出来!求生的本能让她双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气,死命扳住疯狂向左打滑的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如虬龙!用全身的血肉之躯去对抗这钢铁怪兽的失控!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爆发,如同垂死巨兽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嚎,狠狠撕裂了死寂得令人窒息的凌晨空气!

 

“吱嘎——!!!”

 

伴随着令人牙酸、头皮发麻、脊椎发凉的剧烈刮擦声,车身剧烈震颤!车子在距离那排冰冷狰狞、足以将车体撕裂的护栏仅剩毫厘之遥的地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最后一刻猛地拽住,带着刺耳的哀鸣,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巨大的惯性让两人的身体猛地向前狠狠一冲,五脏六腑都仿佛瞬间移位,又被安全带死死勒回椅背,肋间传来一阵窒息的剧痛!

 

死一般的、绝对的寂静瞬间吞噬了车厢。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彻底的静音键,连风声都消失了。只有引擎盖下,不知哪里的零件或管道还在发出无力的、断断续续的“嗤…嗤…”漏气声,如同垂死者喉间最后挣扎的、绝望的叹息,在这死寂的荒野凌晨里清晰得瘆人,一下下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顾沉舟几乎是撞开安全带卡扣,动作快得惊人,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凌晨荒野冰冷刺骨、带着浓重草木腐败和泥土腥气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激得他一个寒颤。车尾灯那微弱却固执的红光,像两滴将熄的血,映照出右前轮触目惊心的惨状——轮胎彻底瘪塌下去,橡胶扭曲破裂,丑陋地咧开一张绝望的大嘴,轮毂边缘似乎也因剧烈的撞击而微微变形。他蹲下身,手指抚过那冰冷、变形、沾满泥泞的轮毂边缘,触感坚硬而狰狞。他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冷光照着他异常凝重的、沾着汗渍和灰尘的脸,下颌线绷得像一张拉满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弦。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轮毂上!“咚!”沉闷的响声在空旷得令人心慌、只有风声呜咽的荒野里孤独地回荡,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无助,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