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波折频起的行程(第3页)
苏星晚也踉跄着推开车门下来,凌晨刺骨的寒气像无数冰针扎透单薄的衣物,让她剧烈地打了个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环顾四周,心彻底沉入了冰海最深、最黑暗的海沟。高速公路像一条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灰色带子,僵硬地延伸进前后无边的黑暗深渊,望不到尽头。两侧是黑黢黢、沉默如巨大坟茔的连绵山林,在混沌的天幕下投下更浓重的阴影。没有任何人烟灯火,只有风穿过林梢和高耸的隔音板缝隙时,发出时而低沉时而尖啸的呜咽,如同荒野的恸哭。她颤抖着手,几乎握不住手机,屏幕惨白的光映亮她失血的、写满惊恐的脸——信号格空空如也!一点微弱的波动都没有!那个代表彻底绝望的、刺眼的叉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怎么办……沉舟……”巨大的无助感像无数冰冷的铁链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密的颤抖,破碎在寒冷的夜风里。演出时间像一把悬在头顶、闪烁着寒光、随时可能轰然落下的冰冷铡刀,而他们却被死死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荒野绝境。绝望如同西伯利亚的彻骨寒潮,瞬间淹没了她,从头顶灌到脚心。她无力地靠着冰凉刺骨、沾满夜露的车门,身体因为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灭顶的恐惧而剧烈发抖,视线被汹涌而上的、滚烫的水汽彻底模糊。舞台的光,观众的期待,数月的心血……一切都在眼前碎裂。
顾沉舟猛地直起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猛兽。他一把脱下自己厚实的工装外套,带着不容分说的强势和一种近乎粗暴的温柔,紧紧裹在苏星晚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身上。衣服上残留的、属于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汗味瞬间包裹住她,带来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暂时隔绝了刺骨的寒风。他伸出那双此刻沾满油污、泥泞和冰冷露水的大手,用力捧起她冰凉、泪水濡湿的脸颊,粗粝的拇指抹过她眼角的湿痕,迫使她抬起模糊的泪眼看向自己。他的眼神在车尾灯那微弱却执拗的红光映照下,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绝不屈服的火焰,像无边炼狱黑暗中唯一不肯熄灭、反而越烧越旺的倔强火种,灼灼逼人,要将她眼底的绝望也一同点燃。
“星晚,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打在她濒临碎裂的神经上,试图震醒她的意志,“我们走到这一步了!飞机误点没拦住我们!租车刁难没拦住我们!几百公里夜路没拦住我们!一个破轮胎,就想让我们认输?趴下?不可能!”他的吼声在空旷死寂的旷野里回荡,带着一种撕裂黑暗、向命运宣战的原始力量,惊飞了远处山林中几只夜栖的鸟。
他松开手,迅速转身扑向车尾,动作近乎粗暴地“哐当”一声掀开后备箱盖。里面塞满了行李箱和那个巨大的琴箱,空间逼仄。“千斤顶……扳手……”他低吼着,像在战场上寻找武器,粗暴地挪开障碍,工具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和脆响。他奋力拖出那个沾满灰尘、同样显得破旧的备胎和沉重的工具箱,重重地扔在冰冷潮湿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随即,他整个人如同扑向猎物的豹子,单膝跪地,扑向那只彻底报废、绝望咧着嘴的废胎。手臂肌肉因全力施为而贲张虬结,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寒冷的凌晨空气中蒸腾起微弱的白气。冰冷的、沉重的金属扳手在他沾满油污和泥土的手中似乎被赋予了不屈的生命和滚烫的温度。
“可是……就算换上备胎……”苏星晚看着他弓着背、在昏暗光线和微弱车灯映照下奋力操作的、宽阔而坚定的背影,那背影仿佛真能扛起所有坍塌的天空和坠落的星辰。他刚才那番话,像一剂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强心针,狠狠刺穿了她心头的绝望冰层。一股混杂着强烈愧疚(自己刚才的崩溃)和破釜沉舟的滚烫热流猛地涌了上来,冲散了寒冷。她用力抹掉眼角不争气的湿意,狠狠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铁锈和草木腐败气息的空气,那寒气如刀直冲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被这剧痛冻得清醒、坚硬了几分。
她快步绕到车子的另一侧,避开地上冰冷的泥水,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划开手机,点亮手电功能。一束微弱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坚定、如同信念化身的白光,顽强地刺破浓稠得令人绝望的黑暗,精准地打在顾沉舟正在用尽全力角力的、那锈死如同与轮毂长成一体的轮胎螺丝上。光束稳定,没有一丝颤抖,如同她重新凝聚的、磐石般的意志。“光!这里!沉舟,我帮你照着!稳住!”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淬过火的冷静力量,穿透风声。
“好!”顾沉舟沉声回应,喉间发出一声用力的闷哼,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那冰冷顽固的铁器上。
冰冷的、沉重的扳手套在锈死的螺母上,每一次发力都如同与一头钢铁怪兽的搏斗。令人牙酸的“咯咯…吱…”声在死寂的荒野里刺耳地响起,每一次用力,沉重的扳手都因巨大的阻力而剧烈震颤,顾沉舟手臂的肌肉绷紧如锻造中的铁块,青筋如同扭曲的树根般暴起。汗水混着油污和灰尘,顺着他棱角分明、紧咬牙关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冰冷潮湿的路面上,瞬间凝结成深色的污迹。苏星晚稳稳地、如同雕塑般举着手机,光束如同舞台中央最精准的追光灯,紧紧跟随着他沾满油污、青筋毕露的手和那顽固的螺丝,不敢有丝毫晃动。时间在这片被遗忘的荒野里被无限拉长、扭曲、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只有金属摩擦、扳手撬动的刺耳噪音,顾沉舟粗重压抑、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苏星晚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中交织、搏斗,上演着一场无声的生死角力。
漫长的十几分钟,如同在炼狱中跋涉了一个轮回。终于,“咔哒!”一声清脆的、如同天籁般的金属裂响!最后一颗顽固的螺丝终于松动了!顾沉舟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如同负伤野兽般的低吼,带着宣泄和狂喜,猛地发力,将那只彻底报废、象征厄运的轮胎狠狠卸下,“哐当”一声滚到冰冷的排水沟里。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着白气。他迅速抓起那只备胎,冰冷的金属冻得他布满油污的手一颤。备胎沉重异常,他咬着牙,脸颊肌肉绷紧,双臂肌肉再次贲张虬结,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托起,试图对准轮毂上那几个小小的螺栓孔。苏星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光束死死锁定那关键的位置,不敢有丝毫偏移,仿佛那光束是连接希望的唯一绳索。
“沉舟,往左一点……再往左一点点!稳住……好!对准了!就是现在!”她急促地指挥着,声音在空旷死寂、只有风声呜咽的凌晨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备胎终于艰难地、歪歪斜斜地卡入位置。顾沉舟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抄起扳手,以最快的速度将螺丝套上,开始拧紧。冰冷的金属摩擦着他早已冻僵的皮肤,每一次旋转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摩擦的痛感。每一颗螺丝旋紧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都像敲响了一声通往渺茫希望的沉重鼓点,重重砸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震颤。当最后一颗螺丝被用尽全身力气拧到极限,发出最后一声刺耳的“嘎吱”声,顾沉舟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狠狠将沉重的扳手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的路面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回响!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掉了所有骨头和力气,脱力般顺着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车身滑坐下去,背脊重重撞在车门上。胸膛像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在寒冷的空气中喷吐着大团大团浓重的白雾,汗水如同雨下,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
“好……了……”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带着耗尽生命般的、濒死的疲惫,却也有一丝巨石终于从心头滚落、近乎虚脱的轻松。那两个字,几乎是用气音挤出喉咙。
苏星晚立刻熄灭手机灯光,荒野瞬间重新陷入浓稠得化不开、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车头那两束昏黄的灯依旧顽强地亮着,如同巨兽不肯瞑目的、疲惫的眼睛,固执地切割开一小片光明。她快步走到顾沉舟身边,挨着他同样冰冷、被汗水浸透、仍在剧烈起伏的身体坐下。凌晨的寒气瞬间包裹上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她默默地将那件带着他体温、此刻也沾染了油污的外套用力扯开一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紧紧裹住他汗湿而微微颤抖的宽厚肩膀。两人背靠着冰冷坚硬、毫无温度可言的钢铁车身,在黎明前最寒冷、最黑暗、仿佛永无尽头的深渊里,紧紧依偎在一起,用身体仅存的热量笨拙而顽强地互相取暖,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劫后余生的、微弱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力量,如同两只在暴风雪中互相舔舐伤口、依偎取暖的小兽。他的手臂沉重地环过她的肩,她则将头轻轻靠在他汗湿的颈窝,呼吸着他身上浓重的汗味、机油味和尘土的气息,这气息在此刻,竟成了支撑她世界的唯一支柱。
遥远的天际线,那浓墨般、厚重得令人绝望的漆黑幕布深处,终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幻觉的灰白。那丝光微弱得仿佛初生婴儿的气息,一口气就能吹散,却带着一种穿透万古长夜、历经劫难而不灭的、令人心颤的倔强。它悄然晕染开,如同在巨大的黑色宣纸上,一滴清水缓缓洇开的、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墨痕,无声却无比坚定地宣告着:这漫长得令人灵魂都感到疲惫的长夜,终将走到它注定的尽头。
顾沉舟抬起沉重如山的眼皮,沾满油污、尘土和汗水泥泞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黑曜石,映着天际那丝微光。他望向那片正在艰难苏醒、挣扎着褪去黑暗的天空,沾满油污和尘土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轻轻覆盖在苏星晚同样冰冷、微微颤抖的手背上。他的掌心粗糙得如同砂纸,带着机油、汗水和泥土混合的黏腻,却奇异地传递着一种足以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天地、让人心安的、源源不断的暖意。
“天快亮了,星晚。”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粗粝的砂纸相互摩擦,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却异常清晰,像一道斩断绝望、劈开黑暗的宣言,穿透冰冷的寂静和呼啸的风声,直达她心底最深处,“路还没完。我们走!”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引擎发出一声疲惫不堪、带着内部零件摩擦杂音、却依旧不屈不挠的低吼,仿佛一头伤痕累累却不肯倒下的老兽。昏黄的车灯重新刺破渐渐褪色、呈现混沌青灰的黑暗。那只小小的、承载着巨大压力的备胎,承载着沉重的车身和比车身更沉重千倍、万倍的希望与承诺,重新碾过冰冷坚硬、布满露水的柏油路面,朝着天际那丝微弱却执着地扩大的光亮指引的方向,朝着那座在晨雾中静静等待他们的、不容失约的城市舞台,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疾驰而去。车灯劈开渐淡的夜色,如同两柄伤痕累累却依旧向前的利剑,轮胎碾过湿冷的柏油路面,留下两道短暂的水痕,迅速被抛在身后,融入黎明前无边的灰暗里。群山沉默地注视着这辆伤痕累累的老车,载着两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灵魂,奔向微光初绽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