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牙仙 其三(第3页)

 “早点睡吧，伊什。”母亲将烟花随意地放在角落里，看向伊什，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新年了，好好睡一觉。” 

 伊什看了一眼窗外漆黑冰冷的夜色。 

 “还早吧？今天新年，晚点睡也没什么。” 

 母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仿佛想穿透时光，再次看到那个攥着金币兴奋雀跃的小小孩童，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哄劝意味的口吻说道： 

 “晚睡的孩子……会被牙仙偷走牙齿的。” 

 这熟悉的“咒语”脱口而出。 

 伊什闻言，微微一愣，

随即，那张在灯影下显得俊美却沉静的年轻脸庞上，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很淡的笑容。 

 “妈……那是骗小孩子的故事。”他顿了顿，语气平静而笃定，“……我己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看着伊什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年轻脸庞，听着那句“我己经不是小孩子了”，眼神黯淡下去，那抹强撑的期冀终于彻底熄灭，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不是去抚摸他的脸，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环抱住了伊什的头，将他轻轻按在自己单薄却温暖的肩窝里。 

 她粗糙的手指穿过他柔软的发丝，动作笨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怜爱。 

 “傻孩子……”母亲的声音闷闷的，“在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永远都是……” 

 伊什的身体微微一僵，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母亲抱着，鼻尖萦绕着母亲身上熟悉的、混合着皂角、碱水和淡淡血腥的气息。他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灯影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那双瞳孔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好了……去睡吧……” 

 伊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那个用草席和破布帘隔开的、狭小阴暗的角落，他脱下沾着血污和尘土的外衣，躺在那张铺着薄薄草垫的硬板床上，听着外间父母收拾碗碟的轻微声响，以及父亲偶尔发出的、沉闷的咳嗽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破败的墙壁映照得影影绰绰。 

 屋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呼啸着刮过屋顶的茅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伊什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终于，外间的声响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父亲粗重的鼾声和母亲偶尔翻身时草席的窸窣声。 

 伊什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随后他像一只潜伏在阴影中的猫，极其缓慢掀开身上那床薄薄的、带着霉味的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避开父母熟睡的区域，如同幽灵般穿过狭小的堂屋，无声地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他闪身而出，反手轻轻掩上门，将自己彻底投入了新年夜的寒冷与黑暗之中。 

 来到了后山上，伊什看到在一棵树下顽强地生长着一小簇蒲公英，纤细的茎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顶端那团毛茸茸的白色绒球却依旧完整，在微弱星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脆弱而纯净的光晕。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伸出修长却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捻住了那根最长的、托举着绒球的茎秆。 

 他轻轻地将它摘了下来。 

 蒲公英的绒球在他指尖微微颤抖，伊什站起身，再次抬头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天幕，寒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冰冷刺骨，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冻结他的肺腑。 

 然后，他缓缓地将蒲公英举到唇边。 

 他对着那团毛茸茸的白色绒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呼——” 

 无数细小的、带着伞状冠毛的种子，瞬间脱离了花托，如同被施了魔法般，轻盈地、无声地，向着深邃寒冷的夜空飘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