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之殇(第2页)
他眼中满是不舍,眼眶中的颗颗晶莹一滴滴滚下,砸在她素白的衣衫上,隐没不见。
“傻子……”钱浅没好气地骂道。
然而话音未落,却从口中涌出了温热的鲜血。
沈望尘脸上的丝丝笑意登时转为慌张,仓惶无措地伸手擦去那刺眼的红色。
他的手上染满了鲜血,可她口中的血还在不断地涌。
他怕弄脏她的白衣,只能把血蹭在自己身上。可他身上穿的是铠甲,根本蹭不干净。
没几下,沈望尘的双手已满是温热的血液,只见钱浅安抚性地朝他笑了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望尘紧紧抿着唇,难忍心痛,低头哽噎了两声。
他张开嘴,借助嘴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扯下甲胄护臂,用手指捏起袖口,轻柔地去擦拭她下颌的血迹。
“逍遥,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认识你,又失去你……”
“若初识之际,我好好珍惜你,会不会,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话闭,随着涌出的热泪,沈望尘的嘴角也溢出了血。
“公子……!”吕佐凄厉地唤了声。
他也中箭了,但弓箭手的目标是沈望尘,加上他的马稍慢两步,又抵挡了部分,故而伤的不重。
沈望尘看向神色已经崩溃的吕佐,嘱托道:“吕佐,若她还能再醒过来,你一定要,替我守着她……”
力气抽离的飞快,沈望尘感受着生命快速流逝,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取下手上戒指,套在了钱浅无名指上。
“下次你醒来,我已不在。你要自由随心,安宁幸福……”
*
城门打开,云王率先抢出城门,身后跟着数人疾步奔来。
上万大军停滞在城门前,浩荡雄兵巍然屹立,却无一人发出声响。
画面仿佛静止一般。
四个人,两个叠躺着,一个垂头跪着,唯一活着的吕佐,崩溃地伏在地上,身形微微发颤。
沈望尘身中数箭,跪地不倒。
他虽已然气绝,却双眼不闭,不肯错过眼前人的一分一毫。即便瞳眸再无往日光彩,仍旧深情地凝望着,似乎要将眼前人牢牢刻在灵魂深处,以免来生遗忘。
那一身素白的女子眼睛轻轻闭着,下颌上还染着些少许鲜红。原本脸上惯常带着漠视世间万物的神色,此刻却已不见分毫,只剩下安然平和。
冷风刮过,带着微湿的潮气,雪花悠扬飘落,仿佛苍天垂泪。
王宥川跌跌撞撞地摔在三具尸身面前,看着沈望尘还睁着的眼睛,颤抖地唤了声:“表兄……”
沈望尘目光已经涣散,半分神采都没了。
王宥川爬过去拉了一下,沈望尘随之倒进他的怀里。
王宥川抱着沈望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嘴唇颤抖成一团。
他揽着沈望尘,又把手指放到了钱浅鼻下,再看看大半还在钱浅身下的王宥辉,眼睛半阖着,身下的血还在漫出,一分生气都没了。
悲伤如滔天巨浪迎面袭来,将王宥川整个人击了个粉碎,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仰天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神色凄哀,情不自禁跟着落泪。
雪花轻飘到人的脸颊,幽凉附着于肌肤上,带得五脏六腑都生出一股令人麻痹的冷意。
“陛下驾崩!”
又是一声呼喊,所有人都躬下了身。
天地之间弥漫着悲怆肃穆,沉闷的气息让所有人都觉得胸口窒息。
*
瀚襄二十四年元月,瀚襄帝、皇后宾天;昌王王宥辉、瑞王王宥知薨殒;安庆侯宋十安、尘毅侯沈望尘殉国,史称“元月之殇”。
*
已是夜半子时,吕佐靠在沈望尘的棺木前,手指捏着那只还染着些许黑红血渍的指环。
指环尺寸不合适,钱浅的尸身被人擡走时,指环从她的手指上脱落了,他给捡了回来。
吕佐眸色茫然,心里空空的。
他父母双亡,多年来一直以报仇为目标,跟着沈望尘出生入死。
昌王死了,他的仇已了结。
皇帝、皇后也死了,公子的仇也报了。
公子说,让他帮忙守着钱浅,早前还将万贯家财和所有的产业托付给他,说倘若自己身死,便将半数产业转交给她。
可太医说钱浅脏腑碎裂,已然气绝命消。
他该怎么办?
他还能做些什么?
……
要不,还是去把戒指给她带上吧!
她跟宋十安大婚互带戒指那一幕,公子羡慕极了,曾说过,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亲手给她带上戒指。
公子用最后的力气,实现了心愿。
他不能让这一幕最终落空。
吕佐带了壶酒,里面下了麻沸散,来到侯府。
然而侯府的防守不再像从前一样严密,毕竟,已没有需要守护的人了。
何况吕佐先前作为侯府“贵客”,在侯府出入自由,并没人来阻拦。
大瀚丧事一贯简单,小户人家都是当天下葬;富裕人家留一天吊唁时间,次日下葬;勋贵大户吊唁两日,第三日一早下葬,王侯也就此等规格了。
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但大瀚也没有守灵的习俗,只有两个感怀主君主母的家丁自发看顾着灵堂。
吕佐拜了三拜,压下复杂的情绪,问侍从:“周管家呢?”
侍从道:“徐女君弹了好几个时辰的琴,晕厥过去,周管家去照料了。裕王妃伤心过度,哭得差点背过气去,裕王也在安抚着。”
吕佐点点头,将酒壶拔了盖子递给二人,“喝两口暖暖身子。”
将晕过去的二人扛到偏屋里,吕佐回到棺材前。
棺盖已经盖上了,只是还没钉死。
他推开棺盖,黑色的绸缎反着丝滑的光,将她人从头罩到脚。
吕佐心里一痛,紧咬住下唇,顺着手臂摸到手,将她的手拿出来,又去腰间荷包里去摸戒指。
然而还没摸到戒指,却发觉她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吕佐浑身一震,却不是害怕,而是似惊、似喜,慌乱中夹杂着莫大的冲击!
他难以置信地紧紧握住她的手,有温度!
虽然很凉,但这绝不是尸体该有的温度!
“若她还能再醒过来,你一定要,替我守着她……”
吕佐脑子里回响着沈望尘的话,又猛地想到,在西蜀地震时,她明明被军医宣告死亡,却又突然恢复呼吸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