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之殇(第3页)

他猛地睁大眼睛,一把掀开了她脸上的黑布。

钱浅缓缓眨了下眼睛,眼角还淌着泪。

吕佐被铺天盖地的喜悦和惊惶冲击得手足无措,试探地叫了声:“……钱浅?”

钱浅没有回应,只是从微张的口中呼出一口极淡的白气。

吕佐瞬间泪如雨下,立即把她从棺木里抱出来,紧紧搂在怀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你,还活着……”

钱浅僵化的手颤抖地抓住他的衣领,眼神崩溃得快要死去。

她动了动唇,语调茫然中带着似呜咽般的哀求:“你可以,杀了我吗?”

“我好像,没办法杀死自己……”

吕佐听到那微弱、凄哀又绝望的声音,心下大骇。

她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儿,脸上划过的泪痕,像一道道刻在骨头上的伤,将她的血肉和精神侵蚀得什么都不剩了。

吕佐心痛难抑,强压热泪轻声说:“我带你离开这儿,好不好?”

钱浅缓缓眨了下眼睛,什么都没说,只是无力地靠在他肩上。

吕佐解下披风裹住她抱起来,用后背将棺盖顶回去,绕着墙根、避着人,从后门偷偷溜出了侯府。

*

钱浅被吕佐偷偷安置在沈望尘的房间,他全程蒙着她的脸,没有叫人看见她。

“等公子下了葬,我带你离开京都。”吕佐把钱浅放躺,给她盖上被子。

钱浅一直闭着眼睛,什么反馈都没有,也不知她听没听到。

侍从等在门外,见吕佐出来立即上前问:“公子,此人是谁?可要安排人侍奉?”

吕佐是沈望尘最信任的人,虽然对外说是沈望尘的侍卫,但府上的人都按沈望尘的要求唤他公子。如今沈望尘死了,宁亲王府再无其他人了,府中上下人心惶惶,不知日后大家该何去何从,吕佐便是他们唯一的主心骨了。

吕佐道:“我亲自来。你去灌十个汤婆子,再叫厨房熬点肉粥送来。这个房间除了我,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侍从应了,看到吕佐的手上一片鲜红,赶紧问:“公子,血!你伤口裂开了,要不要请个医士?”

“不用。”吕佐习惯性蹭了下,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不!去请医士,请最好的医士,多请几个!”

侍从赶忙去了。

钱浅身体两侧放满了汤婆子,吕佐又喂她喝了杯蜂蜜水,吃了碗肉粥,身体的温度总算恢复了些。

三名医士大半夜被拖来,隔着帘子给钱浅看诊。

侍从匆匆敲门:“公子,一位自称姓周通的人闹着要见您,正在闯府。”

周通做事细致,发现棺盖有些歪了,诧异之下推开看,却发现钱浅的“尸首”消失了!

他问过门阍,听说是吕佐曾来过,立即便找过来了。

吕佐疾步赶至,屏退府中其他人。

周通悲愤至极,却不敢大声嚷嚷:“吕佐!枉夫人如此信任你!你怎敢抢走她的尸首?快把夫人还来!”

吕佐犹豫该不该说。

周通揪着他的领子:“就算你家侯爷再一腔情深,夫人也是我家侯爷的妻!趁我还未声张,快把我家夫人还来!否则我待报予国公,你无论如何也得交出来,介时还会累及你家侯爷和我家夫人的名声!”

吕佐实在没有能力从国公府的权势下将钱浅带走,只得说:“你跟我来。”

吕佐带周通进门,三位医士正在外间窃窃私语。

见吕佐进来,一位医士低声道:“公子,这位姑娘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吧?她脏腑受损,心肺俱衰,只怕,时日无多了。”

吕佐蹙眉,语气不善道:“你只需说如何治,其他不用你管!”

“这……”医士一噎,“内腑受损不比外伤,看不见、摸不着的。我等可以开几副方子,但是需要慢慢温养。可这位姑娘气血亏损过大,虚弱至极,只怕是撑不过……”

吕佐怒道:“开你的方子就是!”

医士讪讪闭嘴,与另外两个医士商量着开了方子,吕佐便叫侍从付钱,把人送出去了。

周通手有点颤,见医士离去,抓着吕佐问:“他们说的姑娘……是谁?”

吕佐带周通来到里屋,拉开床帘。

钱浅闭着眼睛,似乎在睡着,胸膛起伏虽不大,却也清清楚楚地昭示着,她不是一具尸体。

周通噗通瘫坐在脚床上,老泪纵横地哭道:“这……怎么可能?太医明明说……怎么可能……”

吕佐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说:“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有过。宋侯和我家公子,都知道。”

周通趴在床边,哭着呼唤:“夫人,夫人……你醒一醒啊……”

钱浅刚睡过去就被叫醒,强撑着支起眼皮。

周通哭着道:“是我糊涂,竟险些将您……夫人,我带您回府,国公爷和裕王妃若知道您还活着,定是要高兴坏了……”

钱浅有气无力地说:“周伯,别让人知道,我还活着……”

周通哭得愣住了。

钱浅道:“我,没时间了……伤心一次,足够了……不必,再折腾一回了……”

周通涕泪横流:“不会的……不会的!夫人您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养好身子,长命百岁的!”

钱浅道:“周伯,就依我吧……”

她话未说完便咳了几声,点点鲜血溅到了枕头上。

吕佐连忙去倒了杯热水,喂钱浅喝了两口,又放她躺回去。

他将周通拉扯出房间,压着声音道:“周管家,她豁出一切揭露昌王罪行,拼上性命为宋侯报了仇,她不欠你们宋家的了!我家公子想让她自由随心,若你执意违背她的意愿,那我只好杀了你!”

吕佐的手放在了剑柄上,周通却完全根本没在意。

他蹲在院子里,抱着头呜呜哭了许久,情绪才缓和下来。

良久,周通擡起头,含着泪说:“我家主君也从不勉强夫人意愿,既是夫人所愿,我去安排就是。明日我再来看夫人,请你务必照顾好她。”

吕佐抱着一丝希望打开沈望尘的棺木,可惜并未出现奇迹,沈望尘并没有活过来。

吕佐自嘲地笑了下,对着沈望尘的睡颜轻声承诺道:“你且安心。我会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替你守好她。”

说完,他十分郑重地,将那枚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