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页)
宣瑶走了两步,只见帘栊低垂,虾须轻卷,金炉中??着名香,处处描金绣彩,富丽堂皇。正中摆放着一道屏风,白玉为底,金线绣着一对鸳鸯,浑身翠羽用翡翠妆成,眼睛处嵌着四颗滚圆的黑玛瑙,乌溜溜的跟着人转。绕过屏风,杨淑婉正跪在红氍毹上,手拈线香,对着壁龛拜了下去。宣瑶细看时,却是一尊九天送子娘娘,遍体金装,栩栩如生。
宣瑶不敢轻忽,端正地拜了三拜。杨淑婉并不回头,语音轻淡,夹了几分笑意:“公主何必拘礼。”宣瑶等她拜完了佛,让进内室,屏退侍人,杨淑婉亲自给她斟茶。“这个时候,都是搁了一冬的陈茶了,新的一茬还没贡来,公主想必不介意罢?”
宣瑶怎敢道个不字,手扶着杯沿,余光扫到殿脚兽炉,火光微红,袅袅散着热气。宣瑶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布包袱来,双手过头地递给杨淑婉道:“年底了,娘打了几副鞋样,不成敬意,给娘娘添几双凤鞋罢了。”杨淑婉笑吟吟地接过了,随手放在一边:“回头让法容送到尚衣局照式做去。令堂真是好手艺,还有巧心思,每回做得都和外面不同,且还不甚花哨,很合本宫心意。”
宣瑶忙下了座,俯伏谢恩道:“谢娘娘夸奖,儿臣之母不甚欣幸。”眼前凤钩一晃,杨淑婉已将她拉了起来。“难为你大冷天还跑一趟,没冻着罢?”一摸她手冰凉,蹙着眉进了绣房,半晌捧了个汤婆子出来:“冷也不知添衣服?怎还是小孩一样。”
那汤婆上还带着她绣被熏的百合香,热热地捂着宣瑶心口。宣瑶心神一恍,想起一月前也是在这里,杨淑婉宿酒醒来头疼,就让宣瑶给她按摩。宣瑶手法原不甚娴熟,杨淑婉一会儿就把她的手拨拉下来,恰好箍在腰上,顺手扯着了玉带钩,把腰带都拽松了。彼时天未大寒,杨淑婉只着一件月白单衫。旁人想见不出,凤冠霞帔下竟是那么一把珊珊玉骨。当时杨淑婉在她怀里竟自睡去了,直至母亲到各宫来找,她才仓皇交给法容,做贼似得逃了。
思念及此,遂收摄心神,听杨淑婉道:“今年惜薪司送的炭虽不十分好,所幸就这几个人,尽够用了。碧如心性高,等她自立门户去,我也不给她。你不够时只管差人来取,可别再自己走过来了。”宣瑶正中下怀,又不愿给她看轻,只做不经意地应诺道:“等不够时再烦扰娘娘罢。”心里却想着如何支持过这两日。杨淑婉已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她这侄女,语气竟是越来越愤激。
“他们是巴不得我像姜姊姊那般去了呢,好退位让贤!都怪我不争气,连个一男半女都挣扎不出来。那也得永郎他乐意!你自己说说,你父皇一年到头,可有几天是宿在凤宸宫的?”
宣瑶常时陪她谈天,这些埋怨人的话也不知听过多少回,并不以为意,只要顺着她说,不一会气自消了。忽然想起亭中说话,留了个心眼,故意将话绕到德妃身上去:“曹娘娘倒是个好人,五哥哥也心性柔顺,这才是有福气呢。”
谁知一提曹月溶,杨淑婉更是气填胸臆,连一张玉容都涨红了:“你是没见她刚得势那会儿,只是身子不适,还没有喜呢,就巴巴地到太后那里说了一通,一个月都没来朝见本宫。咳咳……若真是老五继位了,怕她摆布不死我吗!”
宣瑶心知她这几年受了些冷遇,脾性也变得尖刻起来,看人多带了几分怨气,只做刮过了耳边风,并不往心里去。忽然看见檐下猫儿在那里扑鹦哥,遂指给杨淑婉看:“娘娘您看,这个有意思。”杨淑婉也住了话头,看看笑了:“这猫儿不是那玉狮子过的吗?几日不见,长这般大了。”宣瑶上前抱在怀里,回来给杨淑婉看。杨淑婉又捏又摸得玩了好一会儿,还解下了金甲套,给这长毛畜生搔起耳朵来。宣瑶手都举酸了,她才恋恋不舍道:“放下罢。”那猫子摇头晃脑地去了。
果然,杨淑婉精神振作了不少,又谈了好些做闺女时节的事。坊间有一种说法,女儿家吃饭时若筷子拿得离头远,长大后也必是嫁得远。杨淑婉格格笑道:“你猜怎么着?我们中抓得最近的,当真招了个倒插门!”
宣瑶在宫中,除了母亲就是弟弟,杜才人性子孤僻,宣瑶也少和各宫姐妹来往,听到这种经历自然羡慕。杨淑婉看她听得入神,从茶镟上拎了把铜挑子来,塞在她手中,眨着眼不住窃笑。宣瑶会意,像拿筷子那样捏住了,杨淑婉在旁看了半天,失望道:“不好,不好,拿得太远了些。以后我想见阿瑶,可怎么办啊?”
宣瑶心中一动,失笑道:“娘娘还信这些。”杨淑婉自知失言,也轻笑着带了过去:“正是这般。你这样年纪,正该跟殿下们多走动走动,怎么竟往我这老人宫里跑,多嘴多舌的,又没有你的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