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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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嫦还未入宫就册封夫人之事,顷刻间就传开了。她不知爷爷动用了什么手腕,摸着那一身吉服,嗒然叹息着。陆续有僚友的贺礼送进来,她不能出门,就专意选着赠给娘和阿哥的年货。进了腊月,到处银装素裹,推门一片雪白,天地显得阔大了许多。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阿嫦的轿子汇入了正阳门前的脂粉堆中。那一顶顶青毡小轿掀开来,个个都是朱唇雪肤的佳人,只不知过了今夜,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阿嫦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家乡的雪都是扬扬洒落,晚上积了一层,日出前就化了,哪有这厚厚的如铺盖卷一般。她偷偷探出半个身子,从地上抓了把松软的雪,团弄两下,做了个阿哥,想到那天在街上遇到的杏衫男子,又伸手去抓雪。这时,一阵旋风卷来,就着阴沉天色,她看到正阳门上的朱红匾额照她压过来,像某种不能逃脱的宿命,不禁头脑一阵晕眩。
宫里分给她的地段都是最好的,紧挨着麟趾宫和含章殿,殿名儿也吉祥,叫长庆。她一人就占了一宫,各处看了,也没甚不满意处。趁着那掌事宫女还未走,阿嫦又提了个请求:“姑姑,把我这里的宫女换成年小一点的,好弗好?”秦夫人的话,自是无人胆敢不听,过了一日,长庆宫里的小宫女就叽叽喳喳,麻雀般吵个不休。她们原还有些怕主子,但看她笑嘻嘻的一团和气,各人都是小孩子心性,很快就打成一片。现下又为谁家乡的美食最好吃,一递一声,闹了个急赤白脸。阿嫦只得命令她们:“都别吵了!过来拼七巧图罢。”这也是阿哥给她买来的,许多人都未见过,拼不出来,急着央求她。一定要等她们当面和好了,她才两手飞梭似的,瞬间就拼出了一幅。她们又不依了,定要她一个一个拼。连小太监都从廊下挤过来,攒着头,看秦夫人又在变什么戏法。
如此日月过得甚快,十几个侍寝日都过了,同期入宫的秀女已挨个召见了,只长庆宫日日闭着门热闹,好像也不理外头的事。其实宫里都等着看她的笑话,人都说皇上封她是不得已,这就是故意打秦天吉的脸呢。一日,阿嫦正在教宫女们翻花绳,她会上百种也不止,以前只是没人跟她玩儿罢了。一个面生的太监捧着个匣子来了,阿嫦好生奇怪,那太监宣称是陛下派来的,放下就走了。那伙宫女做着怪相,互相挤眉弄眼的,吃吃地笑。
阿嫦打开来一看,连吐气声都轻了。她呆呆地看着匣子里的画,一人背朝她站立,乌发松松挽着,身披香罗紫,旋着舞步,姿态袅娜,灵秀之气透纸而来。她脸蓦地红了,拍的盖上,不许人看,脑子里一团乱麻:陛下那日也在天街上?她怎么没看见呢?
当晚,她被召到了麟趾宫,却不见建宁帝身影,只有那个太监守在一旁,指着案上笔墨,对她道:“陛下请夫人画完这只纸鸢。”她俯首一看,桌上果真挂着一只白色的纸鸢,一对黑漆漆的眼已被点出来了。她也不相让,沾墨濡毫,托腮一想,就用掺了水的浅黑打底,又沾着没化开的深墨一根根画出毛羽。末了搁笔一瞧,正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猫头鹰。她由于得意,先就看了个不忍释手。那太监又来传建宁帝的旨意:“这纸鸢夫人可先拿走。”此时天光已亮,阿嫦有些困倦了,那太监派人将她送回。等她一觉睡醒,阖宫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来给她请安,地上堆了数不清绸缎布匹,并钗环如意等物。跟她玩得最好的晓莲,当先出来福身,捂着笑口,语声数次被忽如其来的笑意打断:“奴婢……嘿嘿,奴婢问了各宫,都没……嘿嘿,都没夫人的丰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