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四(第2页)

阿嫦越发诧异,照实说道:“可我连陛她,在她身后又垫了许多软枕靠褥,推推搡搡地出去了。阿嫦把那纸鸢举到眼前看了看,翻身埋在枕头里,撅着个嘴,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往后逢到她侍寝的日子,建宁帝总也不露脸,桌上不是摆着个拆到一半的九连环,就是缺了中间两联的格律诗,刚巧够她打发一晚上。有一次她分明听到屏风后有人,故意高声吟道:“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却什么也没发生,她只得扫兴而回。后来那太监再给她出难题,她索性放着不看,有心要气那恶作剧的一气。如此两次,下次她再来,就只有她喜欢的一些话本子,坊间极少有这种朱墨两色精工套印的,她不忍放下,结果又着了那人的道儿。

半年过去,闻得小她两岁的沈昭仪已经有了身孕,端阳时赵太太来看了她一次,送了一包不知什么药粉,扑鼻腻香,让她洗澡时洒在浴汤里。阿嫦又问了家人安好,得知三姨娘和阿哥都和以前一样,只觉入宫以来从未有过的开心。

正是盛夏溽暑,烈烈日头烤得人头脑焦昏,忽然不知打哪儿飘来一块乌云,晓莲急扯住晾衣框里的被单,才没被风吹走。阿嫦赶忙跑出来,站在积水檐下,扑着衣襟扇风。一点雨脚斜飞进嘴里,凉意沁人,她高兴地取来纸鸢,一面回头道:“我出去放会儿风筝!”人已到了垂花门外。晓莲直起身,忧声道:“打闪了就要回来呀!”

那风平平刮来,送着纸鸢摇摇直上,在半空里打着旋儿。蓦地里一声惊雷,炸在耳畔一般。细看天幕,不知何时黑黄黄的,井床、花架像蒙在黄沙里。头顶似有无数紫色小蛇,飞梭般乍隐乍现。阿嫦心中有些打鼓,忙不叠收线,那把手被她摇得快了,“啪”一声掉了下来。眼看纸鸢被风越送越远,终于那根银丝从中断裂,那个她精心绘制的风筝,也离巢的燕子般四处乱飞。她犹不甘心,追着纸鸢向前跑。

终于纸鸢被宫墙的琉璃瓦钩住了,她看墙外正有一棵老树,撑着伞盖般的浓荫,环顾四下无人,就将裙摆在身前拽了个结。所幸夏天衣物不太臃肿,她踩着树瘤,三脚两下就攀上了顶梢。正要伸脚去够那风筝,忽然又一个霹雳,震得空气都抖起了波纹。人人涌出来看,原来是宫里积柴薪的小院着了雷火,滚滚浓烟从屋角中升起来。

阿嫦听到雷声近在咫尺,手脚便没了力气,眼前一片稠黑,忽然身子一轻,似一片羽毛般平空落下。“呀,小心!”阿嫦看到一片杏黄衣角,幸而寝殿的墙缘并不甚高,她还是将那人扑得一仰,两人头下脚上地摔在草丛里。盛夏野草丰荣,长得齐人腿肚子深,仿佛天然的深绿毛毯,阿嫦只额头触在了石头上,肿起个鸭蛋大的鼓包,疼得她直“唉哟”。

那人将她护着的手移开,对着她头上吹了几口凉气,起身道:“我去给你拿点药。”话罢阿嫦愣了,扯着袖管将他拉回来:“你……你是……”这声音冰盘溅玉一般,她决计不会听错,正是那日在天街将她带出重围的琴师。“你……你怎会在这里?”她话音急促,忽然眉头一舒,“哦,我知道了!你是来给陛下弹琴来啦!”那人苦笑着摇头:“不对。”

阿嫦拳头抵着腮帮:“不是吗?”过了一刻,那人手里捏着个黄澄澄的小瓶子回来了。“闭上眼。”阿嫦依言做了,眼前浮现的却是他面貌。清淡的眉眼,秀挺的鼻梁,唇上一根髭也没有。奇怪,这样好看的人,做什么要戴面具?鼻间一阵浓辛过后,头上热辣辣的包不痛了,凉丝丝的很舒服。她双睫蝶翼般颤动:“多谢!”那人轻笑:“可以了,还闭着做什么?”她连忙睁开,他的声音又打背后传来:“你很喜欢这个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