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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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行时发生了一件插曲。车夫刚把缰绳套上马颈子,那马儿就小步趋前,啃起了地上一丛马齿苋。那边阿嫦正在建宁帝抱持下跨进车厢,猛不丁踏空了一步,崴着了左脚。建宁帝将那车夫骂了个狗血淋头,阿嫦从未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本以为不碍什么事,可归途中肚里一阵阵犯恶心,对着窗外吐了好几次。
等她回了长庆宫,眼前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三姨娘一身簇新软缎宫锦,一个媚眼还没翻完,上来就被阿嫦抱住了。“娘!”她忘了建宁帝还在身后,埋首在娘胸前,眼泪沾透了她的前襟。三姨娘掐着帕子,在她背上抚了抚,嘴里叨叨咕咕的,什么“可怜格囡囡哟”,听不清讲什么。阿嫦这才放了手,看看建宁帝,满面惊疑:“我娘怎么来啦?”建宁帝微笑不答。
三姨娘笑得像牵了一角的被单,每一条褶子里都暗藏欢喜。她伸指在阿嫦小肚子上一戳,动着红唇,头上银蝴蝶钗子晃个不休:“我里个傻囡囡哟!倪要当子个外婆啰!”阿嫦惶惑地望了望建宁帝,得到肯定的示意,心里如一阵飓风卷过,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竟将余下的眼泪都倾倒在那身青衫上。
此后,三姨娘便在宫里长住了下来。她闲来无事,便将长庆宫上上下下整饬了一番,又是拆被子又是卸帘栊,沾了污渍的家什全洗换了一通。底下人少不得嘲谑起来,有的还故意尖着嗓子学她说话。有一回阿嫦从麟趾宫回来,竟发现靠墙的博古架都移了位,擦得锃亮的花瓶口一溜儿对着她。她忙将三姨娘拖到炕上歇下:“姆妈,俚困一歇儿嗄,拨伊伺候子俚。”三姨娘笑着从交领中掏出一个红主腰儿,团着塞给她,神秘道:“穿好子介,跟年是俚格本命年,倪去菩萨搭求来格。”阿嫦哭笑不得,老人家一点心意,毕竟不好拒绝。
等她月份大了,建宁帝不忍她两宫跑,将仪仗搬到了她宫里,每日上朝从长庆宫就走了。皇帝宠爱后妃,这也是从古未有的举动。每日下了朝,老远的就看见长庆宫上空飘着高高的纸鸢,今天是红的,明天又是绿的了。不特如此,往常阿嫦性子疏懒,加之未特别安咐,院子里的花草总是枯的多,人家的绿箩爬满了藤架,绿荫荫的遮凉蔽日,她养的杂乱蓬蓬,还未爬蔓。建宁帝搬进来后,一切大有改观,还栽活了几本地方进来的琼花。柔翅般的小白瓣,抱着黄的绿的花籽,摇摇颤颤,似戏子头上的珠冠。在她生辰那天,满庭的柳叶枫都红了,琳琅红叶铺满曲折木槛,整个亭阁似要燃烧起来。建宁帝支来内帑的火药,放了一夜红红紫紫的焰火。映着天边启明星,她和建宁帝郑重在香炉中插了三炷火头,结下世世夫妻的誓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