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页)
要知陶荏贵为宰辅,魁柄在握,又是先帝亲点的托孤重臣,今上亚父视之,群臣无不膝行。小愫一张利嘴,全无顾忌,竟敢面斥其非,实是勇气可嘉。“怎么倒是老夫的不是了?”果然,陶荏眯起老眼,从兜里掏出夹鼻眼镜,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看个清楚。小愫晃着垂髫,说得有鼻子有眼:“还不都是舅老爷干得好事?无端放了个后生进园子里来,生人秽气,冲撞了娘,才害得她要死要活的。”柳盈听了,赶紧撑扶着坐起来,哑声斥道:“长辈面前,不许胡言!”
陶荏倒不知有这事,追问道:“哦?你且说说,是个什么样的后生。”又掴了自己一下,嘟囔道:“平日我禁止过他们,倒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实在该死!”小愫踮脚比划着头顶:“大概这么高,”掀起裙子一转:“这么瘦。”掐起食指、拇指,在眼上摆了两个圈:“眼睛长得不像汉人,金灿灿的。”胸怀坦然的小愫,观察得竟比柳盈仔细。陶荏一听,恍然道:“那定是玉谨了。”转笑道:“若是他就好了,他是不妨的。”小愫不依道:“老爷您怎不罚他?”
陶荏掀髯大笑:“是我叫他送信的,许是走错了路,误入园中罢。”小愫看他的神情,鬼祟闪烁,分明藏着什么没说。柳盈一直留神在听,闻言滑进被里,盖过头脸,声音闷闷地传来:“那也罢了!”陶荏带着些许得意,自矜道:“我说不妨,只因他是你日后的表姊夫,通家子侄,早一日晚一日相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罢?”
“什么?”柳盈吃了一惊,穿着单衣,不禁就走下来了,坐在舅舅膝前:“这话可是真么?”陶荏忙使眼色,小愫为她添上棉衣。陶荏看一眼她的春纤玉笋,往下拉扯裙幅,将之遮盖,这才道:“怎么不真?”又霎了霎眼,歆然道:“真好个相貌罢?”柳盈低眉不语,在心里将那天惊鸿一瞥的影子,和陶金美那张离尘绝世的脸一对,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是绝配。只是……只是……她虽已绝望,心里一个地方却隐隐作痛,不肯宁静,那是惋惜么?
陶荏眼里精光一闪,又被松垂眼皮挡住了。他手盖在茶碗上,轻啜一口,起身道:“好了,你也没受辱,不须气急,这病可以好了罢?”跟着他的小厮从外头进来,他伸直两臂,由着下人披上轻裘,系上冠缨。他抓着蛇柄玉如意,回身笑道:“小姐若再有什么事,你去府上找老夫。”解铃还须系铃人,小愫红着脸,不敢再跟他叫板。临去前,陶荏看到香案上的佛经,摇头轻叹:“你家小姐啊,什么都好,就是书读得多了一点。”
小愫送他出了二门,嚼着这句话,心头纳罕。一回房,柳盈拥被在床,精神赫奕,竟似大病全瘳了。小愫蹑着手脚,提起恭桶,正要阖扇而出,她猛不丁转头,杏眼睁得溜圆:“备轿。”小愫扁扁嘴,嘀咕道:“着了,还在说胡话呢。我去请老爷来!”一溜烟去了。柳兰溪听说她能起坐,高兴得不行,费了一番口舌,才劝她躺下。却是将墙上字画,劳神的东西,全取下了,安咐她沉心养病。一面还自思量,大舅子请的太医真个管用,赶明儿还要设个席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