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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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尚书直到门上报了三次,才肯开门放行。他自己不亲身相迎,也不许下人导引,柳盈脚都走痛了,他却不开祠堂的门,只让他们进了东边的耳房,桌上一无茶水,连个坐垫都没有。柳盈管不得这些,上前去搂住父亲脖子,滴了两滴眼泪在他衣领里。柳兰溪对她宠爱太过,现下做不成严父,只得生硬道:“你是陶家的女儿,来见我做什么?”柳盈在他耳边撒娇:“爹爹,嫁了他,女儿心里才快活。”柳兰溪憋了半天,脸色气得铁青,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广袖一摔,坐得椅子吱嘎响。

柳盈走到他身前一尺地,和杜晏华一起拜了下去。柳兰溪身子倾侧,只将女儿扶了起来,看着跪在地下的便宜女婿,皮笑肉不笑道:“我可当不起。”他拉着女儿,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花朵一样的娇容,叹息连声。生怕她饿着了,又命下人端上早已热好的饭菜。柳盈抿嘴道:“爹,我不饿。”柳兰溪看见她就觉快乐,嗔怪道:“瞧你这瘦条条的身板儿,禁得起什么风浪?不多吃一些,往后可怎么好?”

他们父女俩一晚上不见,倒似有说不完的话。杜晏华保持着长跪的姿势,垂着玉颈,一声不出。柳盈看他一眼,好生不忍,围着父亲打转道:“爹,地上多凉啊!他又没得罪你,都是女儿不好,你不让他起来,就是不肯原谅女儿了!”柳兰溪正眼都不瞧他,冷冷道:“好罢。”杜晏华屈膝起身,默默站到一边。柳兰溪从茶碗上擡头,眼风如刀,扫过他的脸:“我们柳家人说话,外人在这里干什么?”这是并不承认他的女婿身份了。杜晏华到底年轻,有些不忿,却掩藏得很好,背身向外,退到门边,方才低声道:“微臣告退。”

他前脚刚出院门,柳兰溪就叫来仆人,打来一桶井水,泼在他方才跪过的地方。柳盈见他有意羞辱,要照顾丈夫的自尊,遂高声道:“爹!你莫嫌他出身低,他的才学,匹配得你女儿过!”心里不知他听未听见?生怕就此生出怨嫌,急得眼眶含泪。柳兰溪气她胳膊肘往外拐,也是恨极了,啪的掴了她一掌,打得她摔倒在地,口中骂道:“不知羞的贱婢!白养你这么大,给我丢尽了脸!还不闭嘴?”他真有百般的无奈,却一个字也不能示人;那个东西,也还不配领教他的怒火。积攒了一晚上的对命运的怨愤,便只有发泄在女儿身上。他刚出手,就后悔不叠,扶着她的肩膀问:“没事罢?”

柳盈自负早慧,从未在生活细故上惹父亲生气,即算有些小任性,柳兰溪都是满足她还来不及,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她想到父亲答应她自主择婿,事出仓促,不告而嫁,虽有小吝,也不至就要受到这么难听的指摘。她一声不响,提起裙摆,眼神坚毅,从父亲身边擦了过去。柳兰溪握着自己的右手,既恨且愧。万端思绪,化成了重重一叹:“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