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六(第2页)

间壁的丫鬟、嬷嬷都起来了,套袖子的,开窗子的,打水的,渐渐吵嚷过来了,二人只得散了。柳盈连屋里什么时候亮堂起来都不知道,脑子里回想着方才的谈话,只觉处处都有疑问。好像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推入了一场风暴的中心,可是没有一个人肯对她说实话。她不想被看出早醒,拉开了热气尽散的被窝,重又合衣躺下。蓦地一个哭音在喊:“娘啊!”房门未闩,小愫蓬着头发,还穿着昨日那套青绉纱衫并鹅黄灯笼裤,眼肿得快看不见缝儿。她未语先泣,抽搭了半天,才道:“孙……孙少爷昨儿晚上,摔了好多东西!还打……打了我。”柳盈不再装睡,叹了口气,靠着床头,将她的头揽了过来。她的两腮像发馒头一样,已看不出原来的脸型。柳盈心疼极了,对着那春花般的嫩脸,呵了几口凉气,试图减轻她的疼痛。“他怎可这样?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是我什么人,由着他搓圆捏扁!”

“小姐,你还是别……别怪他了吧。”小愫疼得直抽冷子,还不忘回护孙汝元:“我看哪,孙少爷对娘实在爱得过头。娘那般对不住他,他还不肯说你一句坏话……”柳盈不忍呵止她,情知自己理亏在先,万难补救,索性挑明了说:“凡人嫁娶,都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不愿跟他,你明白么?”小愫眼光怔怔的,怯生生道:“可是老人家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这事一无老爷首肯,二无祖宗保佑,更何况,还不知八字登不登对……”柳盈噗嗤一声,被她逗笑了,以袖覆口,道:“那都是骗人的鬼话!昨日我与杜郎成礼,拜过天地君亲,你们不都亲眼见来?既经证婚,便说不得是私奔了。何况当日红拂女,屈在杨公家,不是奔了李药师么?千古之下,有谁说她的不是?”小愫掰着指头,想了半天,摇头道:“算啦!我不说了,娘总有说不完的道理。”柳盈莞尔一笑,从绣被里取出一物,对她晃了晃:“送到高堂大人那里去罢,算作一个见证。”

小愫张大了嘴,接在手中,吃吃道:“这……这……”她看柳盈的眼神,已经起了变化。好像失去处子的纯真,她便由仙人堕落成凡人,可是看她的笑靥,分明是透着情爱的满足,一点也不像她听说的那么可怕。柳盈哧的一笑,红生双晕,打了她一下:“傻丫头,紧看什么?羞人答答的。”小愫将帕子收好,流连着不肯离去。她看柳盈的姿容,娇羞得像一株风前嫩柳,实在再好看也没有了。她心中一豁,知道只有这个人能教她高兴,她便也真的盼着柳盈和他永久不分开。

按照习俗,新妇第二日拜见公婆,收下他们的茶礼。既是招赘,这些礼仪通省去了,但是依然要和夫婿并肩,向两位泰山敬茶。她妆掠过了,却闻说父亲已经回了柳家,便在前厅和丈夫用了早点,有鸡丝小馄炖、香油炊饼、流心喜蛋和绿豆切糕,都是常见不过的食物,却成了她从未享用过的美味。她看丈夫唇角沾了点面渣,倾身向前,用丝绢为他拂去。看到那张脸重又射出光彩,她很满意地挺了挺胸脯,好像擦亮了一件古董。陶柳两家相去不远,她甚至阻止了下人备轿,就这样与他胳臂相挽,沿着柳堤漫步回去。连陶荏都觉着,她此举无异失心疯,她却乐在其中,浑不知背礼多矣,简直的要将读过的圣贤书,全都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