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天才蒙蒙亮,柳盈就被一阵人声吵醒了。她迷糊中,向身畔一摸,却是枕冷衾寒,哪还有人?想起昨晚,杜晏华行完房后,就披衣起身,到书房歇宿去了,竟不肯多温存半刻。现下想来,心里还存着几分羞恼。

那声音有一个是父亲,语调上扬,满含激烈,像是问罪来了:“七娘是你的亲甥女,你,你……好下得!”另一人不紧不慢,绵里藏针的笑音,正是舅舅陶荏:“她把我的养老女婿抢走了,你倒来找我要人?”柳盈听得心怦怦直跳,知道是代嫁的事决撒了。然而听爹爹口气,对她倒没什么抱怨。

“我柳家虽非什么显贵出身,然祖宗世代清白,怎能让一个……一个……玷辱列祖列宗!”她想象得出来,爹爹负着大手,一边沉痛地翘着胡子,一边迈开大腿,来回踱步。她满心的不以为然,觉得爹爹对赘婿的态度还是太保守了。陶荏微微冷笑:“你这是要面子,不要里子!我问你,你我二人骤然富贵,是凭什么在朝中立身?”“我可做不出你那样下三滥事!”柳兰溪低声反驳了他前一句话,对后一问,则是沉吟不语。

柳盈只知父亲对舅舅向来恭敬,不料他盛怒之下,说出这样不敬的话来,觉得很不对劲。于是悄悄地靸上绣鞋,披了一件晨衣,伏在窗前偷听。“先皇爱老成的,咱们这位主儿,英武勃发,又正当盛年,说得不中听一些,只那锐意革新的搅屎棍,才投合他的脾性。咱们这些老厌物,叨叨缕缕的,只会惹厌。若不扶植新党,还怕熬不到晚年,就被抄家清算吗!”陶荏话音冷冽,身形不动,父亲则不时擡起袖子,又重重放下。“唉,冤孽!冤孽!”他咬牙切齿,似在抽冷气:“你既做出此事,此人便不能留!迟早他怀恨在心……七娘何辜!”

柳盈听到自己的名字,更加留意听去,直觉触到了关系一生的隐秘,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陶荏理着胡须,不以为然道:“皇上信他。再者,他以相府长史出身,又有从军经历,何愁日后我的位子不是他的!玉谨是个明白人,与我们联姻,对他的仕途只有好处。”柳兰溪还未被说服,身形焦躁地来回晃动,忽然狠顿了顿脚,啐了一口,低声道:“当日我那么劝你,此事伤天害理,悖礼灭伦,万不可行。现在倒好,报应到七娘身上!”

柳盈听了半晌,也不晓他们究竟谈论何事。然听父亲声音,竟是恐惧得抖颤起来。话到这份儿上,陶荏也不能满不在乎了,微恼道:“当日定计时,也没见你怎么反对!若不是我,那死鬼把持军中大权,势必夺利,我们有这样好日子过!”话不投机,两人各自以背相对,气呼呼地顺气。陶荏不肯罢休,还在喋喋不已:“阮府的幕僚,不是定了一个从贼不告的罪名?去年一股脑儿斩了!阮成德不知下落,现在知道此事的,除了你我与他,更有何人?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柳兰溪一生正直,提到这件平生恨事,呻吟了一声,才道:“我看那人神光凛凛,绝非池中之物,你我的罪孽,清偿的日子在后头呢!”陶荏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这不,有阿盈在呢。这孩子聪明得紧,有她看着,可不比我那个笨货放心?”话头收转,柳兰溪恨声道:“阿盈日后若有个好歹,我绝放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