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页)
柳盈身子一恢复,就狠下了心,赁下了秋柳巷的那座房子。下人挨次将行李搬入,收拾的时候她去看了几次,然后在一个初夏的吉日,她抱着已开始长牙的杜蘅,由田承志提着包裹细软,一行人搬了进去。这里有个园子,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枯木支离,遍地荒芜,围着一个两进深的四合院式房屋。她收到了爹爹寄来的复信,由于孩子出世,他随信附上了两张一万两的银票,他们的日子过得充裕了。她又雇了一个园公,让郭榔头当起管家。到秋季时,满院盛栽了几十本鲜亮的金菊,金丝一样的花瓣舒卷着,花心呈富丽的紫红色。杜蘅趴在廊前,因为摔了一跤而要哭不哭的。
她看看日头,催促小愫快去摆盘。她总要变着花样,将那些馓子、花卷拼出新鲜的图案。夜色降临,前门传来一阵马嘶,她露出清浅的笑意,放下手上的一卷书,由小愫搀扶着坐到桌前,将主位空出来。
刚经过的一个苦夏,牢中疫疠盛行,闻说有几个娇皮嫩肉的公子,熬不过刑,都瘐死了。县官与大户仍是相持不下,有几家甚至派出了家人,上京去告御状。杜晏华眉头连日不展,吃饭都心不在焉。柳盈夹起一个红豆馅的团子,用刀雕出小小的笑脸,放在他眼前的盘子边,然后若无其事地埋头在自己的碗中。因为下午得知了喜讯,她的声音还有些发抖,在肚里盘桓很久,此刻像是不经意地提起来:“我爹来信说,金美嫁了孙汝元。”他对这个凡事和自己作对的表哥,并没什么好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勉强笑了一下。
柳盈沉默地望着他,忽然将筷子一摔:“娶她还是娶我,对你是不是根本没分别?”杜晏华盯着那截被磕断的水晶箸头,露出一抹讽笑:“你们父女,也会介意棋子的感受?”柳盈被问得怔住了,嗓音低沉,眼睛绝望地闭上了:“你若另有所爱,当初又何必接受这门亲事?官场地位,对你真这么重要?”他似乎被这话勾起了很多回忆,淡褐色的眼中盛满灯火的倒影,短暂地亮了一刹,很快又归于荒凉的寂灭。怕她追问一般,他极快地说:“他能要我的命。”柳盈浑身震颤,骇然地看着他,激动不已道:“不可能!你……你不了解我舅舅。”她想起舅舅对她的抚爱,恨不得金美和她换一个人,分明是一个慈爱的长辈,怎么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谈话到这里就中断了,奶妈听到厅上声息不好,担心地抱了哥儿出来看。他们两人遂住了口,一齐逗弄起杜蘅来。杜晏华伸出食指给他抱着,那面团一样的小手上,指甲竟也清清楚楚。杜蘅笑起来,奶水就从颊边滴答而下,落在他的衣襟上。不知为何,他看这个小生命的眼中充满了悲哀,好像悔恨将他带到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