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十二(第3页)

直到听见外间惊喜的叫声,他才揉了揉发青的眼眶,拖着纵欲过度的缓慢步伐,探头出去。只见柳盈抱着杜蘅的头,又哭又笑,不住吻着他的面颊。他心里咯噔一下,唯恐用岔了药,招出人命官司。走近一看,才见杜蘅遍身红潮都已退去,正缠着柳盈要抱。他也知道经历了生死一线,小嘴抿得紧紧,不言不语地贴着柳盈胸口。看田承志走来,柳盈将他朝身前推了推,轻声道:“去,拜谢干爹爹,是他救了你。”杜蘅迟疑地鼓起了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下人,却遵从母命,端端正正地下了个礼。

田承志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忙呸的一口吐掉衔着的槟榔,拘谨地抱了抱杜蘅。从他初来柳家,就对这玉堂金马、钟鸣鼎食的生活不胜欣羡。面对这个粉装玉琢、唇如渥丹的小少爷,他感到了深深的自卑。

柳盈薄唇一抿,露出了点笑意,很快遮饰而过。杜蘅捕捉到了母亲的情绪变化,乖乖坐在她怀里,眼却瞄着窗外高远的寒天,一丝流云也无,小声道:“娘,能不能叫小愫姐姐放纸鸢?”柳盈看他这副得寸进尺的小模样,佯恼道:“你身子骨还没好全,又想出去野了?这性子也不知像谁。赶明儿不许她再惯着你!”看他小嘴一瘪,是要哭的样子,柳盈忙拍抚着他的后背,将他哄睡着了,这才轻轻带门而出。

檐下挂着一溜冰凌子,正在滴答化水,太阳照着昨夜的凝霜,显出神圣的纯白。和田承志单独待在一起,柳盈娇羞得像一个新嫁娘,故意躲闪着他的拥抱。田承志心里不耐烦,想道:“偏是你一个破鞋,有百般做作姿态。”柳盈没看见一般,撅着红红的嘴唇,指着遭风雪吹打的碧桃,强笑道:“这株都快谢了,什么时候你再给我做些别的?以前我家有一树稀罕的红梨花……”她这些絮叨的心事,浑未落入田承志的耳中。他想起昨夜柳盈玉体轻颤,娇喘微微,便觉周身燥热,恨不得在园子里就按住她,再像前晚那样颠鸾倒凤一次。

柳盈浓睫上挂了两点晶莹泪珠,急忙眨去,在心里不断自证着这个人的爱。其实昨夜荒唐之后,她清醒过来,肠子都悔青了。彼时夜沉如水,她听着耳畔传来的如雷鼻息,不知失声痛哭了多少次。事已至此,她须欺骗自己,这个人是值得托付的,她再没有承担错误的勇气。同时,在心底还有一个声音在说,他既能花天酒地、毫不自爱,做么我便不能?这点报复的快意,让她越要对田承志表现得柔情蜜意。

她这里柔肠百转,得出的结论却正中了田承志的下怀。两人一起相依相偎着吃了早饭,在院子里赏玩一会。田承志不会联诗,也听不懂柳盈掉的那些书袋,只觉可厌得很。若是自己的老婆如此不识趣,尽说些着三不着两的瞎话,他早就提起老拳胖揍一顿。无奈面对的人是柳盈,他只好搓了搓脸,强装解人。瞅准一个她说话的空当,急急忙忙提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夫人,我……我有个不情之请……”柳盈为他理平稻草般的乱发,含情脉脉道:“你叫我七娘就好了,还这么生分做什么?”田承志挠了挠头,逆着她的心意,憨憨地咧开了大嘴,傻笑道:“七娘,我……我不合被他们设局,诓去赌了一把。现在手头缺点银两,他们到处逼着不放,要将我扭去送官哩。”看清了柳盈脸上失望神色,他急忙转口道:“我也不是非还不可,只是这样利滚利拖下去……”他打了个马虎眼,才凄楚可怜地道,“七娘下次想要我陪着出去买花,可只能换一个人啦。”

柳盈背转身来,装着在看脚下的鱼池,眼前却几乎一片昏黑。她强压下满腔凄苦,声音抖颤地说:“怎么,你欠了很多么?”田承志不敢说出实情,决定分而破之,且说一个零头,试探一下:“不多,也就百十两银子罢。”其实他欠了上万两还不止,这话却不好对柳盈说得。

柳盈听了,歇了一口气,看他一副可怜相,就差摇尾巴了,不禁露出一抹微笑:“我还当你欠了百八十万的,吓了我一跳。这点小钱,我还是陪得起。你随我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里屋,柳盈搬动一个青花瓷的长颈瓶,倒过来晃了晃,里头应声落下了许多散碎的银块,零零总总,足有数千两之多。自柳家出事,她虑着救拯柳兰溪,需用银两,便在日用生计里一毫一厘省下这么多。现下留着无用,能对田承志有所帮助,她也更能感到活着的意义。遂从里面检了二百两出来,用香罗帕包好,余下的重又倒进瓶里。田承志恶狗扑食似的,见了那么多白花花的纹银,眼都直了。接过那一方包袱,虽觉不足,但一想既知金库所在,下回偷银,当不得驾轻就熟了。于是摆出笑脸,尽力奉承道:“我遇上七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一生若再多看别个女人一眼,叫我眼珠子齐眶烂掉,舌头尽根嚼断。”

柳盈见他又恢复了殷勤态度,心下稍安,便不敢再做什么姿态,尽着他捣弄了一下午,却是腰酸腿软,面红耳热,连动弹一下也不得了。她只觉这样深陷情欲深渊,脑袋里就如充满了棉花,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苦痛,仿佛中也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