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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杜晏华还疏请皇上,扩大科举名额,逢到皇姑柔懿大长公主的整生日,还要开设恩科,提高士子的待遇和升迁速度。这样一来,就给自己增加了不少拥趸,竟隐然以清流领袖自居。众朝臣这才发现,比起陶荏的贪鄙成性、曾思毅的懦弱无能,这样油盐不进的人才最棘手。不爱真金白银,也不渔猎女色,简直像个撬不开的缝嘴蚌。
这且不提,单说过了一个春夏,柳盈披着白麻斩衰,闲时就请来僧道,为亡去的亲人放焰口、开醮坛,这份彻骨之痛无日不在,但死者已矣,柳盈虽还常在中夜哭泣,但已不如初时的茶饭不想、形销骨立。这也多亏了田承志的耍笑嬉闹,抖擞起十二分精神,端茶送水,亲尝汤药,比老妈子还细心。骤罹悲痛的人,最禁不得独处瞎想,有他陪在身边,弄张弄致,做手作脚,想出许多怪招,讨柳盈的喜欢,她的丧亲之哀也是有减无增。时值寒秋,庭中老树啼鸦,丑干槎枒,触目是蔫答答的惨黄败绿,又闻寒螀声泣,秋蝉濒死,对之怎不起人愁思?
田承志不知打哪儿听说柳盈的喜好,竟然在院子里移栽了一株碧桃树,剪下一匹人家做衣领的玫红绒布,仗着有些偏才,自学三天,竟给他学会了针黹工夫。裁成一个包一个的花形布片,攒成一朵碧桃花,花心串上几条镀金的小珍珠,宛然可爱。离远了看,满树繁花,斑斓似锦。这假花比真的花期还长呢,又可凌霜傲雪,与红梅争艳。柳盈一看之下,心中大动,这些小恩小惠,原入不了她的眼,只是难得他如此有心。这辈子除了爹爹,她从未被哪个异性如此对待过。孙汝元虽痴恋钟情,却是笨口拙舌,只会做惹她生气的事。如此想来,她倦怠情场、蹉跎成灰的一颗心,于寂灭中又起了一阵阵的骚动。只是这动静极微,如羽翅初丰的黄莺儿,轻轻地扑棱着心房。不同于丈夫给予她的大喜大悲,田承志就像一只等待她施舍感情的哈巴狗儿,温顺且不伤人。在极度的无聊中,她的心情从原来的消遣打发,渐渐地有些不能自拔。
光阴荏苒,杜蘅已会说一些简单的字句,他能喊“妈妈”,却发不出“爹爹”的音,也没人来教他。柳盈对这个无辜的幼子还是尽职尽责,只是逢年过节,再不许他到矮墙对面去讨压岁钱。不久,皇上派人新修了陶荏的宅邸,赐给杜晏华作相府,斩断了他们本就微弱的联系。
不见可憎,使心不乱。柳盈仿佛遗忘了过去的一切,着实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不料有一天,保姆抱着杜蘅上集市看花灯,冷风一吹,回来就发了红痧,满头满脸红成了猩猩色,浑身烧得滚烫,咽喉肿得多高,还又呕又泻,脉象虚浮,眼见是眼都睁不开了。柳盈初请了几个庸医,服了几剂补药,却不见好,到晚还发作得更厉害。慌得她一下没了主意,跪在床边,珠泪乱落。她虽恨丈夫,但孩子无罪,且杜蘅从小表现出的聪敏体贴,也抚平了一部分她在婚姻中的创痛。想到要失去这唯一一个亲人,她便恐惧得浑身发抖。下意识中,她只希望杜晏华能陪在身边,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刹,就被打消了。他现在该是贺客盈门、高朋满座,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怎会有闲心来看一个快病死的儿子!
在极为无助的状态中,她不得已向田承志求助,甚至许他跨进内房。田承志一看就说:“这是时温,我小时候也得过。”柳盈大喜过望,简直像看天神下降:“你……你可有法子救他?”田承志一搭腕脉,作势点头道:“不错,木气疏泄,是足厥阴肝经受了冷风侵袭,须吃谷食,可无药自愈。”柳盈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意思?”田承志笑道:“夫人,你若信得过我,可能将膳房借我一用?”常言道“急病乱投医”,柳盈还有什么不肯。只见田承志去不多时,就调了一碗滚热的豆羹汤回来,乃是碾碎黄豆、黑豆、绿豆、赤豆后再冲制而成,加入切碎的山药块,瞧着貌不惊人,柳盈将信将疑道:“这一碗喝下去,真的能管事儿?”田承志自信地眨眨眼:“若是治不好小少爷,夫人将我拿送官府问罪。”他既如此笃定,柳盈也不好多问了。看着杜蘅艰难地咽下那粘稠的面汁儿一样的东西,她痛得整颗心都揪紧了。
整一晚上,她都守在床边,眼都不眨一下。田承志强忍着睡意,和她一起相守在风雪中。窗外凋黄的芭蕉,承接了一层厚雪,向两侧倾倒,发出一阵唰唰的扫雪声。时当后半夜,柳盈忧思过度,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儿。恍惚中,有人厮碰着她的肩膀,执着她的手,说一些梯己话儿。她泪眼婆娑,恍然看到新婚之夜,杜晏华和她对坐红烛,风月无边。不知怎的,面对身畔之人的逼勒,她竟痴痴点了点头。然后,她便被打横抱起,放到了黄杨木雕的拔步床上。在熏人欲醉的迦楠香中,她抚着眼前人的面庞,喃喃道:“你若早是如此待我,我又怎能生得起你的气来?”田承志抚爱的动作一僵,心里啐了口骚娘们,情夫床上想老公。掇过被褥,兜头盖脸地罩住了她,然后趴伏上去,像狗撞石头一样耸动起来。他凭借长相,有日子偷鸡摸狗,却没尝过真正的大家闺秀,不免有些不足。在他是积年心愿,一朝得逞,只恨良宵夜短,更漏声迟。因是睡了丞相妻,他便将自己看得比丞相还了不起,连睡里梦里,都是由此而来的高官厚禄、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