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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的声音如夜枭啼叫,粗嘎难听:“是你……你在打听碧霞珠……”孟扶风把脚从浸满冰凌的寒水中拔上来,一面转动踝关节,一面打量着他,迟疑道:“正是。老先生有何指教?”他本不敢抱太大希望,孰料老人接下来的话,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我知道在哪里。”
孟扶风瞬间跃起,激动地搭住他的肩膀,语无伦次道:“我……快带我去!我什么都给你。”那老头子一声不响,伸出一根指头。“一百两?”老人点头。孟扶风当即从盘缠中数了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子,老人毫不含糊地收了。拐杖头朝天指了指,冷冷道:“随我来。”
孟扶风一路心里七上八下,找到了碧霞珠,也就是找到了阿苏玛。她这些年过得如何?经历了什么?想到会心处,竟然扑哧傻笑了出来。那老人不时回头,表情十分奇异,三条腿健步如飞,从方向来看,竟是朝西城而去。
越往前走,孟扶风心中的雀跃渐渐消失了。老人带他来的地方,竟是一片很大的坟山。松柯拂面,磷火发青。稍不留意,便踩到了一个低矮的土包子,上面似还挂着纸花,在黑夜中像是森森的白骨。他的心逐渐沉下去,牙关都开始打战。不时有黄大仙从树根间窜过,两个鬼火样发光的眼睛,定定地和来人对视。
爬到半山腰间,坟包越多,且土色发黑,高度也更平,显然年代更久。终于,老人在五棵松树间的一处洼地边站住了,这个位置避风,土坟上长了枯黄的杂草,还有虫蚁乱钻。孟扶风站在没膝的白草中,隔着树林里升起的蓝烟,老人的面孔若隐若现,似灯市上的鬼面具。
孟扶风不敢置信地问:“这种地方会有碧霞珠?”老人冷笑一声,拐杖尖戳了戳脚下的泥土,森然道:“老夫我亲手把它埋在这块地里,有本事你就挖出来!”孟扶风看了看脚边的无主荒墓,颤声道:“这里埋的……是不是一个叫阿苏玛的女孩?”老人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失心疯,声音低哑,缓缓道:“我不认识什么阿苏玛。”
这句话对孟扶风简直比仙音还要美妙。可是,随之而来的疑问一点也没有减少。他好奇地问:“敢问老丈,此处所埋的是何人?”他已看出,这里比起吉壤,更像一个乱葬岗。冻饿而死的乞丐、弃市处决的囚犯,大多埋在这种地方。他们没有亲人护坟,埋得浅的尸身就被山林野兽拖出来食用,只剩一领破芦席包着几块烂骨头。
老人一言不出,重又伸出一根手指头。孟扶风松了口气,解囊道:“一百两?”老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清清楚楚道:“一千两!”孟扶风的面色有些变了,他此番出行,一共就带了一千两的盘缠。匆促之下,上哪儿筹款?看他面有难色,老人的驼背转了过去,开始往来路走。孟扶风急忙拦住,灵机一动,换了个问法:“好罢,只求老先生告知,是谁让你埋这个人,和……和碧霞珠的?”老人一双钩子眼牢牢地盯着他,一张面瘫脸有细微的抽动,缓缓伸出了两个指头。
“两千两?”孟扶风虽觉要价太高,然四处告贷,未始不能凑足。刚要答应,就听老人寒声道:“两万两!”他上下牙一碰,就是狮子大张口。孟扶风失声道:“什么?”他怀疑这老头子莫不是疯了,要不就是自己听错了。孰料老人只是摇摇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背剪双手,探着拐棍,一步跨过了一个断裂的土埂。
孟扶风怔在那里,抓耳挠腮了半天,这才拽开大步,跟上了老人,软语恳求:“老先生,我一个外路人,实在凑不出那么多钱。可否宽限两日,我定会如数奉交。”老人头也不回,冷冷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真是,我老儿的买命钱,你小子还嫌多……”一路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
眼看他朝刑部监牢走去,孟扶风对他的身份确定了八九分。从他保养如幼儿的双手,看出他常年操作的定是一个精细活儿,又对埋葬犯人的地方这么熟悉,十有八九是官府的仵作。他刚动身走向客栈,忽然心里一动,低叫一声:“不好!”腾起身子,踩着屋瓦,飞快地回到和老人分别的那条路上。
可惜他来迟了一步,老人头朝下地躺在地上,眉心上有一个小红点,两眼睁得大大的,已被极细的银针穿颅而死。
孟扶风摸了摸他的心口,还略有微温,可见刺客刚走不久。这般毒辣的杀人手法,身法又来无影去无踪,定是一个武林高手了。长安太平地,怎么会有江湖中人?他压下心头的疑问,握紧了身畔的玄刀,躲过了一队值夜的金吾卫士,一路回到客栈,都再没碰上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