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七(第3页)

郎月清的笑声窸窸窣窣地响起,像是爬过了蚰蜒,令人毛骨悚然:“以你如今的地位,和我一介琴师谈条件,不觉得跌份?”

那个声音并未理会话中的讽意,竟是放软了声气:“是我求你。”

郎月清先是呵呵地轻笑,既而哈哈大笑起来,蓦地收声,换上了警惕:“你可一点也不像她……别扯那些没用的了,你到底怀着什么心?”

那人叹了一声:“我不是她,所求的从来不是这些。”

郎月清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你流着她的血,别说我,那么多被她枉杀的世族,在地底下听了怕都要发笑。”

停了一会,他才道:“你想要什么?”

那个声音接得很快:“放我走,天涯海角。”

郎月清思忖了很久,人影在墙上拉得很长,像一截摆动的翠竹。忽然,他带着残酷的笑意,轻声道:“是为了他么?”

对方默然。

他笑得更欢,笑声中带着一丝悲凉,不知是为对方,还是为自己:“你猜他若知道了真相……”

停顿,月影在竹叶上流转,像一柄柄锋利的弯刀,无声地剜动着心房。

终于,那个声音黯然道:“那也只有如此了。”

这根本算不上回答,郎月清却好像扳回了一局,得意地哼笑起来。忽然兜转话风,身子一转,冷冷道:“总得叫你付出代价,才见诚意。她就是这么教我的。”

“哦?你要什么?”

他的手上摩挲着一物,半晌传来落到棋盘上的响声,清脆悦耳。

“我要你留下。”

那人沉吟了一会,问道:“到什么时候?”

又是一下落子声,轻泠泠的。

郎月清一字一句,清楚地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到我登上皇位的那一天!”

竹林外的孟扶风不可置信地攥住了刀锷,掌心沁出冷汗。他越发肯定,里面的两人都是疯子。

“该你了。”郎月清的语调不含催促,却隐隐挟着压迫。

叮咚一声,棋子掷回了竹筐。

“我输了。”

郎月清端详着棋盘,笑声温和:“陪皇上下棋下久了,不敢赢罢?”

那人坦然答道:“是。”

“可别输太多了,输太多就赢不回来了。”郎月清幸灾乐祸道。

那人拍了拍手,抹去灰尘,站起身来,怜悯道:“我不像你,不爱算计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竹叶轻擦,分出一条路来。

“我知道,你算计的是人心。”郎月清在身后道,“可是你别忘了,世上最难测的也是人心。”

那人的脚步停了一刹,头也不回,继续向外走去。

“我给你送了一份大礼,你想不想知道?”郎月清的声音追魂夺命一般,在身后穷追不舍。

那人并不理会,走到近前,猛不丁看见孟扶风的身影,低声喝问:“什么人?”那声音含着凌厉的威势,尾音又有点慵懒,听来竟有一丝耳熟。

孟扶风脑子里嗡的一声,飞身上跃,转瞬间已蹲踞在鸱吻之后。待他向下张望,想看清那陌生人的脸,却只闻松涛阵阵,竹林飒飒,翻涌的绿云中哪有一个人影?简直像是树妖一般,凭空消失了。

待他回到迎宾馆,男子还蜷在床上睡着。他有些怀疑,趁他未醒之际,悄悄上前,翻起他的靴底,伸手沾了沾,土屑干硬,随手掉落。他这才放了心,提心吊胆了半天,喉咙干渴,随手从壶中斟了一碗花雕,仰头咕嘟嘟牛饮起来。

喝到一半,他才想起男子的警告,揩了揩嘴角,等待片时,不见有何异状,便即安然,拔出玄刀,在院中横砍竖劈地演练起来。

还不到一炷香时间,他忽然感到下腹升起了一股热潮,低头一看,脸瞬时就红了,玄刀也脱手而出。他想着是练纯阳神功太久,遭到反噬,便盘膝坐地,两手下行,要将涌动的真气压制下来。不料到了身下的中极xue,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反而有阵阵的灼痛,顺着这一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骇出一身冷汗,强忍难受,回到屋内,拉开被子钻了进去,却忘了里面还有一人。

男子揉着惺忪睡眼,看到他身体的变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孟扶风无法解释,整张脸都羞红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男子的眼光流过桌上的半壶残酒,白衣的下摆拖在地上,很快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仰起脖子,竟是一饮而尽。过了一会,他的呼吸也沉重了起来,桃花眼一饧,星眸欲滴,春情四溢,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孟扶风只觉身上一沉,昏沉中,只觉微凉的指尖抚摸着他脸颊的轮廓,以一根指头封住了他的嘴唇。他长长的睫毛撩着自己的皮肤,痒意中又带着一丝快意。恍惚间,只闻一声轻笑,他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忽然身下一紧,他呻吟出声,握住了水晶珠帘,整个人倒在床上,像不会动了一般,耳边只有自己狂热的心跳,以及他情热的吐息。真个销魂之中,他们的掌纹缠绵交错,连结了命运的纹理。

一个洒水的小太监看到了滇王,吓得靠在路边,低头行礼,却被他举手止住了。窗纸上裂开一缝,然后是一条肥厚的、长满青色舌苔的舌头,蛇一样转了一圈。一只昏浊的老眼凑了上去,喘息蓦地急促起来,像猪圈里的呼噜声。床上的男子长发铺了满肩,像在水波之中起伏,微侧转头,唇角鲜红,看去仿佛在笑一般。

滇王失神地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