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誓山河水香女史


他还未来得及问个清楚,就听咚得一声,郎月清翻起古琴,按动机括,琴弦像数道流星,刺向了杜晏华。弦子闪着金属的冷光,如千万条散开的拂尘,挟着腥风而至。杜晏华微微合眼,并不闪避。

“小心!”孟扶风陡地推开滇王,掣出玄刀,踏在殿中木柱上,一个“倒挂金钟”,将将来得及斩断琴弦。落地时,他已和杜晏华相距极近,几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晕染了华灯的色彩,如同流动的水波,动人哀怜。孟扶风呼吸一窒,强扭转头,低声道:“大人小心,莫要离开末将身边。”

杜晏华“嗯”了一声,轻轻的,像是从鼻子里哼出,就如情到浓时克制的呻吟,撩人心曲。孟扶风心神一荡,鼻间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迦楠香。

郎月清已将滇王扶起,两行侍卫环护身侧,淬毒的刀锋直指紧贴的两人。孟扶风暗恨精神分散,错失良机,眼看数百张南弓对准了自己,目光在室内寻找着遮蔽的场所。其实若只他一人,脱身并非难事,但要带上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冲出千军万马,连他都不敢说有几分把握。

想到这里,方才退去的恐惧又涨潮一般漫了上来。他不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习武出身的人,早就视死如归,他怕的是刚才那一幕重现。

郎月清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声令下,箭如飞蝗,从四面八方围射过来。孟扶风脚步一错,随手扯下披风,灌注劲力,在身前舞成半圆。他内力充沛,那一片薄软的布料就如浇筑了铜汁,只听当当当的撞击声,箭杆如同撞上了铁壁,在他们身前落了一地。

这一波攻势才刚过去,下一排弓箭手又立刻上前。眼看宫外一片乌压压的,身着各色服装的蛮兵已将他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渐渐感到真气透支,丹田处隐隐有刺痛感传来,再撑下去,势必难以为继。他瞅准时机,飞身跃出,左手挥动大氅,拂落了几支斜射向杜晏华的箭,右手执定玄刀,身形如一只凌空滑过的雨燕,在半空中疾速出手,割断了两排弓箭手的喉咙。刀口看似不到半寸,却精准地割开了喉管。鲜血从腔子里喷涌而出,将孟扶风的一身玄甲染成了紫红。

滇王瑟缩在郎月清的怀里,听他汇报战况,带着破音道:“杀……给本王杀了他们!”郎月清默然不语,只是目光阴鸷地关注着场上。他自幼熟习弓马,早已看出,孟扶风强攻是假,伺机而退是真,一个手势打过去,门窗边又多了数十名武士。

忽然,他从歌罗凤腰间拔出宝刀,手指在霜刃上一拭,一串血珠滚滚而下。他手臂一扬,那刀当啷落在杜晏华脚下。杜晏华蹲下身去,捧起了那柄削金断银的重刀,凝目注视着郎月清,声音里透着倦意:“我已答应了你,退隐江湖,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郎月清冷笑不语,看着他的表情充满怨毒,就如对一个夙世的仇人。孟扶风回头一看,几乎肝胆碎裂。他刚叫得一声“不要”,杜晏华就已举起了刀,抛到一旁,淡淡道:“眼下我尚为周臣,既无君命,怎敢赴死!”

郎月清的上下牙根一错,仿佛受了捉弄一般,气得浑身发抖。并指如刀,对着空气斩下,蛮兵们看见,越加勇不畏死地扑上。他们世受汉人的奴役和蔑视,得了郎月清独立为国的许诺,纷纷为他效上了死力。人群就如劈不开的肉盾,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前赴后继,将人墙向前推进。

孟扶风冲出去的企图失败了。他仗着绝顶轻功,绕着屏风游走,只是投鼠忌器,始终不敢离杜晏华过远。看出他的顾忌,蛮兵们避开了他,刀剑弓矢纷纷向他身后招呼。孟扶风既要回防,又要自保,面对飞来的一串丧门钉,他一提披风,却见上面布满了透明窟窿,就如一块破布相似,立即以手撑地,一个后翻,险险避过。那个蛮兵头目模样的人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咧嘴阴阴地笑了笑,背在身后的手抽出了一把解腕尖刀,对着杜晏华分心便刺。

孟扶风身姿倒立,大惊失色,不及正身,右腿在那人肩头一踹,逼得他倒退几步,刃锋也偏斜开去。岂料那人竟是个会家子,虽是脚下急退,却拿桩稳住了身形,反能匀出手来,架住了孟扶风的双腿,向左右分撕开去,力道奇大无比,竟是滇派的无常鹰爪。

孟扶风却也不惧,腰腹发力,卷起上身,双肘用力向他头顶百会xue砸去。这一下若是落到了实处,那个头目非落个脑浆迸溅、命丧当场不可。他倒也有几分急智,匆忙中一个“海底捞月”,拾起地上的尖刀,迅即上举。情势急变,这下子孟扶风的手肘若是落上白刃,立即便会削断。何况蛮族擅使毒药,那刀的尖锋上流转着荧荧的绿芒。他不及思索,条件反射地抽出玄刀,两刀相撞,一声清脆的咯嚓声,令人意想不到的场面出现了!孟扶风的玄刀竟然从中断裂!在那血红色的刃面之下,露出了凡铁的青黑之色。只一击,就碎成了数片。